赵世禛坐在明厅的正中央,身后是飞雪抱臂而立,旁边西窗低头斟酒。
他左侧是葛梅溪,右侧是林知县跟万员外,两人正陪笑不知朝上说着什么,底下众宾客们齐齐点头应和。
在场的都是非富即贵之辈,甚至有很多平日里惯以鼻孔看人的,此时却都面带恭维奉承的谦卑笑意,如众星捧月似的拱着这位荣王殿下。
明灯高照,鬓影衣香,鼓乐齐鸣。正中的花魁娘子做胡旋之舞,脚不点地似的,腰间缀着的珍珠腰链飞旋起来,珠光闪烁,蛮腰款摆,引得众人艳羡惊呼。
这样的绚美奢华气象,旖旎艳丽景致,可是荣王殿下的脸上却赫然写着四个字:意兴阑珊。
他的眼皮似抬非抬的,灯影下,微挑的凤眸略显迷离,眼神却偏清清冷冷,幽幽深深,并无什么波澜。
阑珊只看了一眼就吓得赶紧收回目光,并且坐直了几分,把身子藏在旁边的客人身后。
真是稀罕……难道荣王殿下觉着这位花魁娘子的舞技不值得他赞赏一笑?或者……毕竟是京城地方出来的,多半看过更好的,阅尽千帆,已经见惯不怪。
可是阑珊扪心自问,花魁娘子之所以能当得上花魁两个字,绝非浪得虚名。
连她同为女子,都几乎给那扭动的妖娆之态迷住了,何况是薄情花心的男人。
此刻乐声渐渐停了,舞蹈也慢了下来,花魁娘子一向留心赵世禛的反应,大概也发现了荣王殿下的脸色淡漠,一曲终结,美人面上不由露出失落惶恐之色。
在场宾客们都也发现了主角似乎并不捧场,所以原先准备拍掌欢呼的那些也都惊疑不定地停了手,都诧异地往上观望——毕竟这舞蹈虽是上乘,可如果王爷不喜欢,自己却先行鼓掌,这岂不是逆了王爷心意,到底要先看王爷是什么个意见才好。
一片悄然望风的怪异寂静中,却听见“啪啪”两声,非常突出。
大家忙循声看去,却见右侧中间坐着一人,面容如玉,面上带笑,大概是拍了两下后发现不对,所以也讪讪地停了下来。
这人正是阑珊。
阑珊拍了两下手后才发现除了自己居然没有其他人动,这场面就有些尴尬了。
这会儿她还不晓得为何大家都如此矜持,正懵懵懂懂中,却听对面也有人连拍了两下手,她急忙抬头看去,却见居然是葛梅溪。
两人目光一对的瞬间,座上的赵世禛唇角微挑,终于也抬手轻击了两下,淡声道:“好。”
伴随着这一声“好”,刹那间现场的气氛放松下来,掌声雷动。
那花魁娘子原本有些窘地立在当场,此刻才也跟着放了心,当下忙跪地谢恩,起身的瞬间回头看了一眼阑珊,眼中透出感激之色。
万员外趁机大赞花魁娘子的舞技,并让她上前敬酒。
阑珊因为刚才吸引了众人注意,有些忐忑,趁着这个空子便悄悄地起身退了出来。
凉凉的夜风一吹,阑珊也清醒过来,这会儿她明白了刚才那阵奇异的寂静所为何来。
果然她还是太嫩了,很不懂察言观色,以后还要多多注意才是。
一边想着一边顺着栏杆而行,这万府的花园也是方圆百里很有名的,只不过阑珊因为不够格的缘故,一向没有进来观赏的资格,没想到阴差阳错,却在今夜得偿所愿。
阑珊一路且走且看,却见这园林果然大有可取之处,亭台轩馆的布局,以及假山跟水系的搭配都相得益彰,可见当初负责设计的定然也是个高手。
她贪看着景致,又不停地在心中比拟,参考若是自己来设计的话会是怎么的布局,不知不觉走的远了。
忽然前方数块太湖石挡路,像是已经走到尽头。
阑珊正觉着这有些怪异,忽然听到太湖石中传出声响。
原来这太湖石中间是架空了的,中间却是一道仅供两个人才经过的小路。
阑珊看破玄机,哑然失笑。
却听有人道:“今晚上咱们老爷可是大大地得了脸面,自古以来谁家能够请得到王爷驾临呢?”
另一个说道:“可不是吗,要不咱们夫人怎么连日里都跟要打仗似的,昨儿小翠失手打了一个宴会上要用的盘子,就给夫人下令拖到门上打了个半死呢。”
这两人好像是万府的丫头,阑珊本想拦住他们问问路,可听到这里却不便出口了,当下反而退后一步,在那丛紫竹后站住了。
那两个丫鬟从太湖石之中穿了出来,见左右无人,又道:“说起来咱们夫人也忒厉害了,你听没听说,之前的二姨娘那一胎,明明是……却只说……”
阑珊听的心惊,先前那丫鬟却拦住了:“你作死,叫人听见,你我都活不了!”
“好姐姐,我不说了就是,对了,听说荣王殿下相貌如天神一般,那些到明厅伺候的可真是沾了大光了!我们却是没福气……咱们不如去明厅外头碰碰运气?”
“劝你也别生这个心,院子里外都有侍卫守着呢,而且咱们老爷特意请了那个什么花魁娘子过来,据说是要她今晚上侍候王爷……”
两个人低低说笑着,渐渐远去了。
直到两个人都去了,阑珊才从竹子后闪了出来。
原来花魁娘子不仅仅是献舞来的,还是来给赵世禛暖床的。
这万员外要巴结荣王的心可是十分到位了。
想到那花魁娘子那引人入胜的小蛮腰,阑珊摇摇头,竟有点羡慕:“当男人可真是艳/福不浅啊。”
她看了眼丫鬟们离开的方向,回想她们方才的只言片语,之前万府的管事说什么“府内的二姨娘四五个月的胎没了”,还说是县学冲撞了,但是这些丫鬟嘴里说的,却分明像是另有原因。
阑珊冷笑,这种大户人家里的阴私,她也略知道一些,猜也能猜得到来龙去脉了。
她自顾自想着,连前方多了个人都不知道,眼见要撞到那人身上的时候,那人才忙道:“小舒!”
冷不防的,把阑珊吓得一哆嗦:“葛、葛公子?”
葛梅溪见吓到她了,很是过意不去:“你、你没事吗?我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我站在这里半天了,你总是没看见我……”
阑珊抚着胸,好不容易定神:“你怎么在这里?”
朦胧的夜色里,她的眉眼越发的清纤柔和了,更加恰恰好的撩动了他的心。
葛梅溪忽然后悔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了,可是当时她前去探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加上那份心意压抑了很久,一时竟是情难自已。
恐怕是吓到了她。
这几天他一直在懊悔,甚至早早命人传信给晏成书,也是个给老人家报备的意思,同时以备以后说破了好行事。
之前在宴席上看见她,葛梅溪几乎就神不守舍,什么花魁娘子万种风情的,他竟是一点儿都没看清楚,满心只是如何跟她道歉。
好不容易看她离席,他立刻也找了个由头追了出来。
但阑珊却很不想跟葛梅溪相处。
面对一个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的男人,总觉着情何以堪,由身到心的不适,甚至还多了一份下意识的戒备。
她实在没有办法再像是以前那样心无芥蒂地跟葛梅溪相处了。
只听葛梅溪道:“是万员外发了请帖……”
“我不是说这个,”阑珊一顿,“里头歌舞停了吗?你为何出来了?”
葛梅溪这才回神:“我……”终于他把心一横:“小舒,之前、之前对不住,是我太冲动了。”
夜影里阑珊的脸刷地红了。
她庆幸这是夜晚,至少对方看的不那么清楚:“不要说了。”她拔腿就走。
“小舒……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葛梅溪想拉住她,却又及时缩手。
阑珊低声道:“葛公子,这里不是说这些的地方。”
葛梅溪道:“那,那我不说了,稍后散席之后我们再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