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醒来之前正在做梦,梦见了涌动的潮水,以及那给烧过的黑乎乎的地面。
还有来翎海的头一天,小顾很热情的笑容。
另外,就是那些百年难得一见的良木,大概是因为温益卿总是说“百万两”“何处寻”之类的,不知不觉就入在她的心里,那些木头在她的梦境中滚来滚去,让她不堪重负。
正在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有个声音振聋发聩的:“舒阑珊!”
阑珊本能地坐直了身子,她首先看到的是站在门口的赵世禛,擦了擦眼睛,没错,正是荣王殿下无疑!
因为是刚醒,阑珊还有点糊涂,以为自己是在驿馆内,她本能地站了起来:“殿下你回来啦。”
赵世禛盯着她,然后目光往旁边一瞥。
阑珊这才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人。
她转头看向温益卿,刹那间双眼睁大,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
但她本就站在椅子旁边,如此一退便踉跄地跌坐进圈椅之中。
身体后倾,阑珊吓得举手握住圈椅的扶手,这一挣扎中,她总算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而就在她倒下的瞬间,温益卿忙上前一步想将她扶住,阑珊才坐稳身子,抬头正对上温益卿惊忧的目光,同时她也发现了他探出来想要扶着自己的手臂,以及才刚刚从手上跌落在地的大毛斗篷。
当发现斗篷的刹那,阑珊还以为温益卿是要出门。
但她来不及多想,赵世禛已经迈步走了进来:“我以为你有什么要紧的差事,巴巴地从驿馆跑回来,原来也不过是在这里坐着睡觉。或许,是在我妹夫这里……比在我哪儿睡的更香甜?”
初醒时候的那种意识懵懂很快退散了,一句“妹夫”也同时让阑珊彻底的醒了。
她忙绕开温益卿站起身来:“殿下,您回来了。”正式地拱手行礼。
与此同时温益卿低头,看着地上自己的斗篷,因为满地是糕点跟茶水,那娇贵的织锦即刻给打湿了,雪白的狐狸毛也染了刺眼的茶水褐色。
他默默地低头将斗篷捡了起来。
赵世禛此刻已经走到了他们身边,他的目光从阑珊面上转到温益卿脸上,带着三分笑意问道:“温妹夫,你来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啊?”
温益卿身后的侍从上前,把他手上的斗篷接了过去,他才向着赵世禛躬身行了个礼:“殿下回来了,事情办得可顺利?”
赵世禛道:“还成,总算没有百忙一场。”说了这句,他便自然而然地在阑珊方才坐过的椅子上落座:“怎么,你跟小舒在这里又是忙什么?”
温益卿看了阑珊一眼,回身走开几步:“没什么,我去过驿馆,发现舒丞在那里无所事事,很是不成体统,便将他叫了回来。”
“那你可是误会她了,”赵世禛笑道:“是我派人请她过去的。她也不是无所事事,昨儿晚上多亏了她伺候着,我才好过的多。”
这话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温益卿的眉峰在瞬间飞快地抖了抖,他看向阑珊。
阑珊则看向赵世禛,眼中像是惊愕,又像是给揭破后的羞愧,只看片刻她就转开头去。
温益卿突然又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怒意。
“原来是这样,我原本以为那些人只是无聊乱传的,如今看来,倒是我高估了舒丞了。”他遏制着怒火,看着阑珊,很想她回过头来,让他瞧瞧此刻那张脸上是否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在乎。
赵世禛却漫不经心地笑道:“不不,你应该说是高估了本王。舒丞本是不情愿的,只是给我强叫了去而已。就如同……她方才给妹夫你强叫回来一样,也是身不由己。”
“呵呵,王爷竟也会为他说话。”温益卿冷笑。
赵世禛重新站起身来,抬手在温益卿肩头一搭,笑说:“不要生气,好歹都是一家人,妹夫倒也要体谅一下我这孤家寡人的苦楚。”
温益卿的脸色已经不能以言语形容。
阑珊听到这里,忍无可忍,迈步往外走去。
赵世禛抬手要拦住她,却给她用力把手打开,加快步子冲了出去!
赵世禛眉头微蹙,似乎想要叫住她,但她已经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温益卿倒是有些意外,他看了眼跑掉的阑珊,又看向赵世禛。
赵世禛却若无其事的笑道:“我是不是说的有些过分了?罢了,小舒脸皮薄,先让她去吧,我也正有要紧正事要跟温郎中商议。”
温益卿没发现的是,阑珊在的时候,赵世禛一口一个“妹夫”,在阑珊去后,他反而立刻改口“温郎中”了。
且说阑珊离开厅中,奔出月门,一时却不知往哪里去。
去后面工部差员住的房中,自己的脸色一定好不到哪里去,江为功见了必然要问缘故,念头转动,阑珊便转身往大门处去。
才走了几步,就给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她的眼睛有些模糊,但看那人身形魁伟,便知道是高歌。
“高大人,请让开。”阑珊站住脚步。
高歌垂眸看着她,笑了笑道:“夜黑风高,外头虽然暂时平定,可未必不会有些没清除干净的贼徒余孽,出去做什么?”
“用不着你管。”阑珊没了往日应付的心情,横竖得罪就得罪了。
高歌却仍是笑道:“知道你受了气,就算想消气儿,在这造船局里也是使得的,何必动辄往外头跑?真要有个万一,别的不念,难道舒丞不念京城里的家人吗?”
“家人”两个字,顿时让阑珊忍着的泪泉涌而出,她不愿意让高歌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就转过身去。
高歌看着她的肩头轻微的抖动,沉默片刻后说道:“你是怪王爷在温郎中面前不留情面吗?”
阑珊不理他,横竖他跟赵世禛都是一丘之貉,她定了定神,觉着自己往外跑的确不是明智之举,就算不遇到歹人,只怕冻也要冻死了。
当下道:“我要回去歇息了,高大人请回吧。”
高歌道:“既然如此,我送舒丞。”
“莫非高大人还担心我想不开做出什么来,放心,我刚才只是一时冲动。”
高歌的眉毛微微扬起:“那好吧,就听舒丞的。”
阑珊拔腿要走,高歌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道:“舒丞心中应该清楚吧。”
不知道他要说什么,阑珊停了下来:“什么?”
高歌道:“不管王爷是玩笑也好,真心也好,王爷对你,跟对别人是不同的。事实上,如果这份意愿放在别人身上,只怕不知多少人争先恐后地想要……亲近王爷。”
阑珊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她冷笑了几声,回头道:“是吗,高大人的意思是,我该高高兴兴的,当荣王殿下的娈宠吗?”
“侍妾也好,娈宠也罢,只要王爷喜欢,又有何不可。”高歌的脸色简直是“天经地义”四个字的完美诠释。
“我不可以!”阑珊气愤之余,也没在意高歌话中的玄机,她冲口说道,“高大人要这么喜欢的话,你自己去!”
“王爷要是喜欢,我自然无有不可。”高歌还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死样子,甚至隐隐地似乎还带一点遗憾,仿佛遗憾于赵世禛没有喜欢他,不然他早就……
这样的态度,倒是让阑珊发自内心的刮目相看了。
她张口结舌地看着原本在她眼中嫣然是个温暖高大的好人的高歌,起初的印象简直碎成了齑粉,稀碎稀碎的一点儿也捡不起来。
阑珊好不容易才把张大的嘴又合起来:“我、那我……我只能衷心的祝愿高大人有朝一日能够得偿所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