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阑珊给锦衣卫护送着来至北镇抚司衙门,这是个让人望而却步的地方,偌大的两扇红漆重门在高悬灯笼光照下透着凛凛地煞气。
阑珊下车的时候看了眼,心想着若见了赵世禛,至少要跟他商量商量——能不能别传她来这种地方,难道她看起来像是需要练胆的人吗?
幸而那带路的锦衣卫对她非常的恭敬,不然的话阑珊只怕要以为自己是来过堂、生死未知的了。
进了大门,并不入正堂,从旁边的角门穿过夹道往后。
这里异乎寻常的安静,阑珊听到自己嚓嚓的脚步声,不住在耳畔响起,如同回声似的,走了一段后,左拐进一重院落,这像是镇抚司的后院了,前方是亮着灯的几间大房。
带路的锦衣卫止步,此刻从大房门口有个人快步走来:“小舒子!”还没看清脸,就先听到了声音,竟正是西窗。
悄无声息地走了这半天,直到听见西窗快活的声音,阑珊才总算定下心来。
此刻那锦衣卫早悄无声息地退下了,西窗则跳到阑珊跟前儿,才要握住她的手,忽然又停下来。
他有些不大自在地搓了搓自己的双手,见阑珊打量他,便笑道:“我可不敢随便再乱碰你了,免得哪里惹了主子不高兴。”
阑珊哑然失笑,又问道:“殿下可好吗?听说今天是进宫家宴去了?”
西窗听这般问才皱皱眉头:“说好……也不能算是很好。想必心里有些不痛快。”
“为什么?是有事?”
西窗回头看了眼,小声说道:“今儿在宫内,皇后娘娘突然就提到了殿下的亲事。”
阑珊听见耳畔“嗡”地响了声,却又忙叫自己镇定下来:“是、是吗,这是好事啊,是不是……皇后娘娘有相中的好人家女孩儿了?”
西窗瞪大双眼看了她片刻,忙道:“见了主子,你可不要说这些话,他本就不痛快,再听了这些怕要添堵的。”
阑珊本想说这是“人之常情”,毕竟赵世禛年纪不小,按理说早就娶妻生子了。
可转念一想,便道:“好,我不说就是了。那我说点什么才能哄殿下开心呢?”
西窗才转忧为喜地说道:“这我哪里知道,不过我想,主子只要见了你就会开心吧。”
阑珊不由也笑了:“我难道是开心果吗。”当下同西窗一块儿往前走去,又问:“对了,小叶怎么样了?”
西窗说道:“她……主子派了人照看着,说是恢复的不错。”
阑珊听着觉着怪:“她不在王府?你没见着她?”
西窗正要回答,前方人影一晃。
有声音响起:“你还在啰嗦!要让主子等到几时?是主子见人,还是你见人?”
阑珊这才发现在廊下柱子后还站着一个人,只是他身形瘦削,一动不动的时候,简直跟廊柱如一体。
再往前走了一步,才能看清楚清秀的侧脸,正是鸣瑟。
西窗早就紧闭双唇,好像生怕自己不小心再冒出什么话来。
阑珊上了台阶,转头向着鸣瑟也行了个礼,鸣瑟斜睨着她,并没有什么其他反应。
那边西窗上前敲门,轻声通禀,又回头对着阑珊使了个眼色,将门推开。
阑珊略微迟疑,抬手要行礼却又放下,终于就直接进了门。
门在背后给轻轻关上,阑珊却早看见在自己正前方椅子上坐着的赵世禛。
阑珊想起西窗说他心里不痛快的话,便上前几步,行礼道:“参见殿下。”
赵世禛动也不动,听而不闻。
阑珊忙又往前两步,颇为谄媚地说道:“殿下,下官有礼了。”
眼见他如石雕木塑一般,阑珊偷偷瞥着人,疑惑:“殿下?”
依稀瞧见他的眼尾动了动,阑珊揣着双手又往前两步,笑着倾身问道:“殿下,您怎么了?可是有心事?”
赵世禛仍是不做声。
阑珊再度大胆靠近他的身旁:“谁惹殿下不痛快了?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话音刚落,她依稀听到一声轻微的笑。
这好像是一个信号,阑珊越发探手握住赵世禛的衣袖,轻轻地摇了摇:“我今天本来想去王府,只是殿下进了宫,好不容易见了面儿,怎么对我冷冰冰的?莫非是不想见我?那么,下官只好识趣的告退了……”
赵世禛的手腕一翻,握住她的手,将阑珊拽到了自己怀中:“你敢。”
阑珊给他突然抱紧,却乐的笑起来:“怎么是我敢呢?若还不说话,我就当殿下真的不想见我了。”
赵世禛看她快活的笑脸,她果然长进了,之前给抱住,都是羞的不敢抬头,如今竟乐在其中似的。
赵世禛心头一荡,哼道:“你不要放肆!”
阑珊却正看他的手,却见手指极长,看着像是风雅公子保养极好的手,可她却知道这双手的力道可裂金石,非常可怕。
她又爱又怕地试着捏了捏,又贪心地想要更多,索性把他的手指尽数握住,摩挲什么好玩物件似的爱不释手。
赵世禛垂眸看着她的小动作,唇角缓缓地上扬:“你说白天的时候去王府,可有什么事?”
阑珊这才想起来:“啊,我差点忘了!”
赵世禛道:“真的有事?”
阑珊又忙道:“没、没有事。”说话间便捧着赵世禛的手,看完了左手看右手,发现他两个腕子上都空荡荡的,才又笑了笑。
赵世禛皱眉:“你是找什么?”
阑珊笑道:“今日是端午,人人都要挂端午锁的,殿下你看。”
她说着把手腕抬起来,将衣袖往上一撩,雪白纤细的皓腕上果然围着一条五彩的端午索。
赵世禛不屑一顾道:“这不是小孩子才戴的东西吗?”
“大人也可以戴,能驱邪避祟保平安的。”阑珊说着去怀中一探,然后皱眉,又慌忙低头去自己袖子里检查。
赵世禛道:“怎么了,是掉了东西?”
“总不会没带吧。”阑珊嘀咕了声,竭力在左边衣袖里摸了半天,终于才掏出了一条细细的线,立刻高高提起:“找到了!”
赵世禛定睛一看,却见她手上的也是一条五彩斑斓的端午索,他便笑道:“这是什么?”
阑珊回头道:“这是我亲手给殿下做的,总不能我们都有,你没有吧。”
赵世禛心头微震,却仿佛并不在意的说道:“你啊,说你傻还真傻。”
“你不要就算了。”阑珊瞥他一眼,故意道:“我给别人去。”
明知道她搞鬼,赵世禛仍是不快:“你要给谁?”
阑珊想了想:“我给花嘴巴。”
赵世禛笑道:“你是说郑适汝身边那只长相很滑稽的三花猫?”
阑珊道:“殿下不觉着花嘴巴的长相甚是独特吗?”
“是啊,甚是独特,独特的丑绝。”
“殿下这是以貌取猫。”
赵世禛笑道:“那又怎么样,本王不仅是以貌取猫,还以‘猫’取人呢。”
阑珊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还以为是说“以貌取人”。
只不过趁着他说话的工部,便把他的左手抱在怀里,将袖子往下撸了一节,将那条端午索整理妥当,慢慢地给他搭在了腕上。
“平日里也没觉着殿下的手腕粗,竟是低估了,幸亏我机灵,把这锁子多留了一大截。”阑珊吐吐舌头,颇为庆幸。
赵世禛垂眸看着她的神情动作,微微一笑:“嗯,姗儿最机灵了。”
方才他说“以猫取人”,指的却是郑适汝。
今日在宫内家宴,皇后突然提起他的亲事。
毕竟龚如梅向来很仰慕他,纵然赵世禛有意回避,龚如梅还时常去荣王府找他,这件事情早就传了出去,不是新闻了。
但是皇后向来对他漠不关心,这次一反常态……赵世禛的目光从在座众人面上掠过,在太子妃的脸上停了停。
上次把阑珊从女学带走,差点儿把郑适汝气死,对太子妃而言,这种吃瘪的时刻十分罕见。以太子妃貌似宽和实则睚眦必报的心性来说,就算看在阑珊面上,不至于明着同赵世禛如何,私底下少不得要给他些绊子使。
当时皇后说罢,皇帝也饶有兴趣地问了起来:“哦?是龚学士的那个小孙女儿?朕见过几次,倒是不错。荣王喜欢这个女孩子?”
赵世禛不得不起身说道:“回皇上,皇后娘娘,如梅虽然很好,但对儿臣来说,从来只当她是小妹子一般……就如同华珍公主一样。若说是娶亲,实在是从未想过的。何况儿臣最近新领了北镇抚司,之前济州的事情又没办妥,辜负了父皇的期望,心里十分不安,所以目前儿臣只想先把北镇抚司的差事办好,尚无心婚娶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