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郑适汝告诉太子的是:“这可巧了,我也正想跟太子说,这几天来各府各家来东宫的诰命夫人等不少,都是来打听阿衍亲事的,我正发愁该怎么挑呢。”
赵元吉听了忙问都有谁家,郑适汝道:“有兵部游尚书夫人,户部苏侍郎夫人,镇国公府一位少夫人,嘉义侯夫人……还有一些托着国公府内来说的,倒也不用多提。”
赵元吉笑道:“没想到阿衍这么炙手可热,我倒要跟跟老五说一说才好。”
郑适汝道:“这才两天呢,以后少不得还有更多人来。阿衍孤苦伶仃的,我总要费心给她挑一个好的,倒不必非得位高权重或者皇亲国戚之类,总归人品是得一等,对她好才是真,太子说呢?”
赵元吉点头称是,又问:“那你觉着荣王到底怎么样?”
郑适汝故意思索了会儿:“荣王能看上阿衍,倒也是她的造化,但太子也知道,荣王的亲事只怕也未必是他自个儿能做主的,之前需要父皇跟母后点头,现在容妃又出来了,更多了一重了。”
赵元吉不以为意:“不打紧,只要老五同意,阿衍又是那样的品格儿,又是国公府的亲戚,容妃还能挑出不好?”
郑适汝才一笑:“那也再想想罢了,好歹阿衍才上京不多久,这种事儿倒也不用着急,少不得我再端详几天,私下里再跟她商议商议。”
赵元吉道:“也是,婚姻大事马虎不得,慢慢选就是了。不过咱们私下里说一句……老五其实不错,他的身份又高,要真的跟阿衍成了,咱们之间就更亲了……母后那边也能放心些,你说呢?”
郑适汝道:“太子放心,我心里有数。”
且说太子妃把众家夫人乃至荣王也对阑珊有意的事情告诉了方秀异,方秀异已经明白。
从太子妃房中告退出来,往外走的时候,因为想事情不免有些心不在焉,等发现有个人快到跟前之时,他忙站住脚往旁边退开一步。
这进来的竟正是龚如梅,身后跟着个小丫鬟。
方秀异本是要请她先进内,谁知龚如梅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竟停了下来。
龚如梅转头看着方秀异,脸上浮现一抹晕红,旋即柔声说道:“方公子安好。”
方秀异以为她单纯打招呼,便忙道:“姑娘好。”
龚如梅低头一笑,慢慢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样东西,犹豫了会儿,就放在了方秀异的手上。
方秀异不知她是什么意思:“这……”
龚如梅轻声道:“先前多谢方公子请我吃的芝麻酥糖,也多谢你跟我说了那些话……这是我的一点儿回礼,公子不要嫌鄙薄才好。”说完之后已经脸红过耳,也不等方秀异吱声,便转身去了。
方秀异给她那几句说的懵懵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龚如梅去后,方秀异才有些醒悟,他看了看手上之物,突然发现那是一块儿女孩子的手帕,角上还绣着一支含苞待放的梅花。
此刻方秀异突然醒悟这举止代表着什么,待要把龚如梅叫回来把东西还给她,自己已经接了,而且人已经去了。
但是什么芝麻酥糖?什么说的那些话?
自己什么时候跟龚如梅说过话了?他虽然时常以太子妃表弟的身份出入太子妃这里,也常跟几位官宦之家的姑娘无意中照面,但他一向是谨慎守礼的,不必提说话,连多看一眼都不曾。
方秀异百思不解,难道是龚如梅误会了,把别人当作……
一想到这个,方秀异脑中如轰雷掣电,猛然间清楚了!
“方秀伊!”方小爷咬牙切齿,死死地捏着那块手帕,加快步子冲出了东宫。
方秀伊突然来京后,她不喜欢东宫的拘束,又怕郑适汝念叨她,就跟着哥哥住在了南华坊的别院里。
方秀异回到别院后,发现自己的妹妹正在指使丫鬟拿着竹竿,在敲打那棵靠墙的柿子树。
地上已经散落了几个柿子,方秀伊一手拿着一个,正在啃着吃。
今日她在家里,倒是换了女装,只是大概是装常了男人,啃柿子的架势也实在不忍卒读。
方小爷想到她打着自己的名头在外头招摇撞骗的那些事,气的眉毛都竖起来。
那边儿方秀伊看见哥哥,倒是喜欢:“哥,你来尝尝,这柿子不错。”
方小爷上前,从袖子里掏出那块手帕:“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帕子在方秀伊面前抖开,她却不以为意:“不用擦,待会儿我洗一洗就行了。”
方小爷怒道:“方秀伊!”
方秀伊这才吓了一跳,差点把柿子扔了:“你干什么吼我?”
方小爷看那丫鬟也停了手,便暂时敛了怒火,拉住妹妹的手腕,将她带到房内,才说道:“前几天你在外头都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啊。”方秀伊还不知发生何事。
方小爷冷哼了声:“你还嘴硬,你跟工部的江为功他们喝酒,喝醉了说了什么话你还记得?”
方秀伊听到这里,脸上隐隐透出几分心虚:“我那会儿稍微喝了一点,随口胡说的,又怎么了?谁又跟你耳报神了?”
“你说还有谁?”
“难道是江大哥?不至于吧,他不是那种阴险的人,会不会是姚升?他看着倒像。”
方秀异气不打一处来:“总之以后你不许再跟他们厮混!这件事就罢了,还有另外一件,你跟龚少保的孙女儿做了什么?”
“龚如梅?”方秀伊眨了眨眼,“我跟她没什么呀。”
她的眼珠转了转,突然发现方秀异手中捏着的帕子上绣的梅花:“啊……”
方秀异很明白妹子的性子,一看这反应就知道她的确做了什么:“你还不快说!是要让我拉你去见表姐吗!”
方秀伊见状忙道:“哥!我不过是跟她说了几句话而已……没有干什么破格的,我也干不成啊……”
这两句话又差点儿方秀异气死。
原来那天方秀伊女扮男装的到了东宫,本是听说了在太子妃生辰那天郑衍“艳压群芳”,她想问问郑适汝,那女孩子到底多好看,什么时候叫她也看看。
不料还没到里间,就见龚如梅自个儿在东宫的亭子里,仿佛淌眼抹泪的样子。
方秀伊对龚如梅自然不陌生,知道她曾经也喜欢荣王,可惜跟自己一样都无疾而终,屡屡碰壁。因为之前见过赵世禛在郊外跟“美艳女子”卿卿我我的样子,方秀异对于龚如梅以及被荣王“抛弃”的阑珊竟都产生了一种大家“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心中一动,便先去了亭子里,问道:“你怎么了?”
龚如梅抬头见是“方公子”,吃了一惊。
方秀伊看她眼睛红红的,忖度道:“总不会是表姐说你了吧?”
“不不,不是…太子妃对我很好。”龚如梅回答。
方秀伊道:“那你哭什么?还以为有人欺负你了呢。”
“没有人欺负我,”龚如梅摇头道:“方公子你是误会了。”
方秀伊却只认定了她在哭,便又问道:“总不会是为了荣王吧?”
龚如梅又惊又羞,红着脸道:“方公子你说什么呢。”
方秀伊道:“嗨!劝你不要一棵树上吊死,我不当你是外人,才跟你说这话的……按理说,你长的很好,虽然不如我,也算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了。但是你的性子不适合荣王。”她还有一句没说出口的,那就是——“连我都不入荣王的眼,何况是你?”
龚如梅哪里听过这种话,脸上更红了一片:“你、你……”
方秀伊从袖子里摸出一包芝麻酥糖来,掏出一颗递给她:“吃点儿甜的,心情会好一些。”
龚如梅不敢接,方秀伊不由分说握住她的手,把酥糖放在她的掌心:“吃吧,你看你瘦的这个样子,男人可不喜欢太瘦的女孩子。”
她完全没意识到这种话近乎调戏了。龚如梅浑身发抖,一声不能言语,又无法逃走。
方秀伊却叹了口气:“我跟你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不过又听说另一句话,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你说是不是?天底下比荣王好的人多着呢。”
方秀伊这句本是无可奈何劝自己的,龚如梅听着这话,又看她向着自己眉眼带笑的样子,只觉着身体都在一团火中给融化了。
方秀伊见她不言语,只当她害羞,便拍拍她的肩膀道:“你的出身又好,又貌美,不知多少人求之不得呢,至少我还很喜欢你的……别难过了啊。”说着索性把糖送给她,自己甩甩手走了。
等方秀伊去后,跟随龚如梅的小丫鬟才跑回来:“姑娘,眼里的东西弄出来吗?”
原来龚如梅方才哪里是在哭呢,只是刚刚给风吹了一点尘进眼里,正在揉搓,却给方秀异误会了,才生出了这一段。
方秀伊自然不知这一节,还以为自己贴心地做了一件好事。
当下把这事儿就跟哥哥说了。
方秀异听完妹子所说,气的浑身颤抖:“是家里太宠惯你了,把你宠的这样无法无天,之前给人误以为我是断袖倒也罢了,现在又去撩拨龚家的女孩子!若是这女孩儿跟家里人说了此事,你说该怎么办!”
方秀伊咽了口唾沫,关心的却不是此事:“哥哥,谁以为你是断袖啊?”
“你闭嘴!”方秀异恨不得把她打一顿,思来想去只道:“往后没有我的准许,不许你出门!但凡出门更不许扮成我的样子,倘若给我知道一次,我就要告诉表姐,先打断你的腿,然后把你扔回海擎去!”
方秀伊见兄长动了真怒,却不敢跟他犟,便乖乖地说道:“知道了,哥哥别生气,以后再也不敢了。”
方公子又呵斥丫鬟跟小厮们:“给我看好了,若她还敢跑出去胡作非为,你们一个也逃不了!个个都要打死!”
等方秀异怒发冲冠的去了后,方家这丫头才哼道:“话也不说清楚就跑了,谁说他断袖的……一定不是姚大哥,必然是姚升那个笑面虎。好吧,等我出去了再算账。”
此后不到半个月,京内已经传遍了太子妃那位远房亲戚被诸公府侯门所求,趋之若鹜之事。
只是让众人百思不解的是,除了在太子妃寿诞上见过那位姑娘外,其他时候,不管是有人托国公府相请也好,求太子妃赐见也好,总是很难见到郑衍姑娘的面儿。
据太子妃的话说:“衍儿因为自伤身世,一直的落落寡欢,更加不肯轻易见人,每天只在闺阁内做些女工之类,其他时候寸步不出闺阁,上回是我生日,才逼着她出来应酬了那一阵。”
众人听了,不免又奉承,说是衍姑娘真真贤良淑德,这才堪称女中典范等等。
殊不知在郑适汝编造这些“只在闺阁内做些女工”的鬼话的时候,那位“不肯轻易见人,寸步不出闺阁”的当事人,正在工部的决异司,给六七个男人围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