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他母亲的忌日,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来这里。
然而,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他变了个身份,换了副身体。
半晌,程瞳拿出干净的手帕,在墓碑上擦了擦。然后半蹲下身,和墓碑上那个美丽的女人说话。
“又一年了,我来看您了。”他的声音低沉,但很清晰,混着风声,听上去有些压抑。
“您看到我这张脸,应该不认识了吧。对不起……”他边说边用手轻轻抚摸墓碑上的照片,指尖微颤,“今年,我死过一次,原本应该是要去见您的。但不知是上天眷顾,但是冥冥之中,有您护佑,我竟然重新活过一回,只不过,我活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他叫程瞳,比我小几岁,我现在,既是替他活下去,也是为我自己而活。这是我的秘密,谁也不能说,也就只能和您说说了……”
停顿了片刻,他将拿过来的祭品一一摆好,又继续道:“虽然我今年过得艰难,但却是最刻骨铭心的一年。因为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他向来笑意淡淡,心事默默,我却爱极了这个样子的他,只不过,他站在高处,是光芒万丈的人,曾经,我也一样,而今,却今非昔比。但是,您了解我的,我不会妄自菲薄,虽然换了身体,但我还是季豪啊,我想要的,我喜欢的,就一定会去争取,所以,我的真心,在一开始,就捧给他看了。至于我们有没有未来,一切就交给缘分吧。”
程瞳说了一会儿,渐渐沉默了,不笑不语,只默默注视着墓碑。
此时,天空忽然飘下了雪花,他伸出手,感受着冬雪的清润与寒意。而后缓缓站起身,轻轻勾起唇角:“下雪了。您最喜欢雪,圣洁、高贵,我陪着您,雪也陪着您,您一定会开心的,对吧。”
说完,他仰起头,闭上眼睛,任雪花尽数落在自己的头上、脸颊、唇边。他幻想着,这柔软而洁白的雪花,从带着母亲思念的天使,从天而降,给他一个又一个轻吻。
他摸了摸脸颊,笑了笑,弯下腰,俯身抱了抱母亲的墓碑。
“妈,无论我什么样子,什么名字,什么身份,我永远都是您的儿子季豪,最爱您的季豪。我走了,明年,再来看你。”
雪越下越大,整个墓园都笼罩在白茫茫的天与地之间,神圣而静谧。程瞳朝着墓园门口的方向,缓步离开。和母亲谈得太投入,太动情。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身后的贺冉。
贺冉并没有跟着程瞳离开。他依旧站在刚刚的那个地方,一动不动,雪花落在他的发顶和眉间,染上了一层柔和的白,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起,已是湿漉漉的一片。
强风夹杂着大片雪花,席卷着大地,吹打在人的脸上、身上,激起深入骨髓的寒意。但此时,贺冉却并不觉得这是冬日,而更像是一片暖阳。他感受不到风雪,因为刚刚离开的那个男孩,已经将整个世界的风雪与严寒都尽数驱散了。
他就是那片暖阳。
刚刚,贺冉站在程瞳身后,几乎听见了他所有的话。那一刻,他的心在乱颤,胸口剧烈地波动起伏,身体里的热血,亢奋地奔流,像是要将他燃烧殆尽。
如果说来时他的眼里还是一层冰,那么现在,便完全化为了熊熊火山的种子。
整个世界,似乎都静止不动了,无他无关了,毫不在乎了。唯独只剩下一个想法,一种情愫,一个声音。
程瞳就是他的季豪。藏于皮囊之下的季豪。
那个将真心捧给他看,将最蓬勃的爱意灌入他心里的男孩,就是他曾经痴恋了五年的那个人!
贺冉足足傻愣了好几分钟,才缓缓移动脚步。他克制住拼命想要平静下来的心跳,走到刚刚季豪母亲的墓碑前。
墓碑上女人的照片,优雅端庄,美得不可方物。季豪和她的五官,非常相像,一看便知,是一对母子。
贺冉走上前,将落在照片上的雪花,轻轻拂去。然后,他后退几步,郑重地冲着墓碑深鞠一躬。
从那里离开,贺冉转身走到了另外一条小径。那条小径的尽头,是另一个人的墓碑。几个月之前,他曾去过那里。发呆了整整一个下午。
贺冉站定在季豪的墓碑跟前,凝视着照片里男人的眼睛,男人依旧英俊帅气,像是皇室贵族的王子。
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贺冉仰起头,慢慢闭上眼。任毛茸茸的雪花,融化在他的眼睫、鼻梁、嘴唇。
他在,他也在。纵使四周都是风雪,他们却一步一步向着对方靠近。冥冥之中,互相吸引,给彼此最初的感动与温柔。
这种感觉真的太美好了,好到世上的一切都可以与他们无关。他们只同彼此有关。好到辗转世间,他的心,终究只装了一个人。
身上裹着冬雪的微寒,心却涌动着炙热的滚烫。贺冉的唇角含满笑意。眉眼中漾出无尽柔情。
他慢慢走上前,抚摸着季豪的墓碑,轻声说:“谢谢你,季豪,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