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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就纤细的身形,在飘下来的点点雪幕里,显得更单薄了几分。

丝毫不像绛朱刚才?口中描述那般,心机怨毒又盛气凌人。

晏临则从未见过姜陶陶如此。

他倾身,嗓音不自觉地放轻放缓:“碎片交给我。”

流月金锋利,易伤手。

姜陶陶的裙摆跟袖口,已经被七零八落的碎片给割破了。

她手一直在抖,根本拿不稳东西,稍有?不慎,就会进一步造成骨肉之伤。

然而,姜陶陶的反应却格外的剧烈。

她不假思索地侧身避开,反倒将怀里那堆碎片搂得更紧,嗓音冷又短促:“你别碰我!”

姜陶陶盯着他的那双杏眸里,没有往日的半点情意。

所望之处,充满了戒备跟排斥。

晏临则顿了一下。

难得的好意被这般拂了面子,他竟没有转身就走,只“嗯”了声。

压下那点淡淡的异样,视线缓缓扫过姜陶陶的脸。

任是谁都能看出,姜陶陶现在的情绪极为不稳定。

视线都是破碎晃动的,空茫,没有聚焦,只有在刚刚排斥他的时候,才?有?了明显的情绪。

像随时都会哭,却哭不出来一样。

用失魂落魄来形容,都太轻了。

冗长的静默过去之后,晏临则又道:“陶陶,你该先回流月殿。”

他很少这么叫姜陶陶。

叠字念在一起,有?种令他极为陌生的亲密。

绛朱孤零零站在原地,惊愕地看着——他竟然在关心姜陶陶??

难道就是因为姜陶陶现在这样,看着更可怜一些吗?

巨大的荒谬感袭来,玄女咬紧银齿,又重复了一遍:“姜仙子她刚刚同我有?些不快,就算已经动了手,怕是现在也还没消气吧?”

话里话外,都是在给晏临则上眼药。

姜陶陶慢吞吞地抬起脸,跟绛朱对视。

眼里深刻至极的嘲弄,像是比玉簪更锋利的短匕。

明明于修为而?言,她现在不如绛朱十分之一。

但绛朱,就是被她愕得不轻。

有?一瞬间,甚至有种骨子里的发憷。

绛朱立即移开视线,求助般地看向晏临则。

晏临则却定在姜陶陶纤细的颈子上。

上面没有?任何伤痕,但似乎浮着一层很淡很淡的红。

这是刚刚经过加持后的朱雀火,灼伤过魂魄的象征。

姜陶陶感觉不到痛,也不在意。

但在其他任何人眼中。

这种已经难以愈合、深入骨髓的伤口,对一只孱弱卑微的雀妖来讲,都是致命伤。

姜陶陶现在的虚弱跟异样,绝对跟朱雀火有些关系。

绛朱见状,连忙辩驳:“当?初陶陶跟我争执不休,伤到了我的脸。临则,你也知道即将花祀,我不能有一点差错。当?时我过于着急…………”

“……为了防止雪崩,我才?用了如此强烈的火。原是想护着她,弥补我刚才?多?嘴的过错,谁知道她会往雪里扑?”

这番话,跟之前?说的逻辑无比自洽。

在以退为进的同时,几乎把责任全推给姜陶陶。

反正,先不好好商量的是她,动手毁绛朱脸的是她,造成雪崩的也是她。

姜陶陶嗤笑一声。

她没太多力气,声音很轻,却极冷:“我何止是想伤你的脸。”

说罢,连多?余的反驳都没有?,低下头,继续收拾怀里的流月金碎片。

四周鸦雀无声。

连一点多余的响动都听不见。

绛朱惊愕恼羞之后,反倒松了口气,有?一瞬间的庆幸。

姜陶陶这番口不择言的威胁,不就相当于直接认下了所有?的过错吗。

晏临则却着实?滞了良久。

望向她的神情,复杂难辨。

她没空管这两个人到底都在想什么。

将裙摆割了一截下来,包住那堆碎片。空闲的手拿起烛盘,小心翼翼地护好,避开风雪。

然后,就准备下山。

路途遥远,姜陶陶一个人拖拽着这么多?残片,也不知道要走多久。

晏临则原想送她。

姜陶陶却回避掉与他的接触,直截了当?地拒绝:“让开。”

三番五次,她都是如此干脆地排斥着他。

……明明昨日,两人之间才微微缓和了些。

也不知方才山顶上,到底真的发生了什么。

肯定不如绛朱说的那样。

她没伤到绛朱别处,反倒划破了那张略带相似的脸。

也不知绛朱在她面前,是否提到了些他的事。

仙君蹙起眉,不由分说捏住了她的手腕,低低道:“你想昏死在路上吗?”

语罢,姜陶陶还没来得及挣脱,眼前便是一晃。

又重新回到了流月殿里。

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案桌上的锁魂别摹本。还没合上。

姜陶陶重新低下头,将碎片挑练出来,放在地上,拼凑好灯盏原本的形状。

烛盘就放在最中央。

她以为这般,能重新凝聚起锁魂灯里残存的,哪怕只有一丝的力量,让烛盘里的灯芯燃得更旺些。

不过等了片刻,便发现都只是徒劳。

灯芯里仍然只有淡淡的烟。

不知是不是她心里乱,总觉得这烟甚至越来越小了,随时都会灭掉。

一旁。

晏临则特意将效力极猛的丹药磨碎,加仙露稀释,熬成药汤。置在她身前的矮茶几上。

顺着姜陶陶发呆的目光看去,正好也看见了地上那熟悉的形状。

——锁魂灯。

是她刚刚补好的那盏?

怪不得碎掉之后,会难过成这样。

即便真是姜陶陶直接导致了流月山域雪崩,背后的原因,恐怕不在她身上。

哪怕绛朱言辞凿凿,姜陶陶也跟着认罪,丝毫不解释。

在晏临则心中,事实?也绝非如此。

她如此孱弱,怎么可能主动伤得了朱雀玄女?

不知不觉之间,仙君心底已经偏向了姜陶陶。

以一种连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和察觉的方式。

姜陶陶瞥见送到面前的药碗,立即伸手挡住。

啪——

碗被打翻,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已经没精力再?跟晏临则计较,语调轻缓,却是一字一字从唇里挤出来的:“我让你不要碰我。”

“晏临则,你的朱砂痣也受伤了,看见了吗?你去找她行?吗?”

三番五次,都是如此的语气。

晏临则脸色微沉。

他示意在一旁转圈,不敢上前?的三青鸟去衔丹药。

垂下眸,敛住那点不虞之色,尽量让声音显得平淡些:“那好。等你冷静了,我再?来看你。”

…………

姜陶陶很冷静。

她连火都不想发,也不想生气。

就是刚刚面对绛朱的颠倒黑白,最多?是觉得可笑罢了。

至于晏临则为什么突然偏袒关心着她,而?不是绛朱……

随便吧,可能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朱雀玄女在胡说八道。

此时此刻,姜陶陶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司命的同一句话。

在法阵开启之前?,司命就已经告诫过她。

锁魂别成功后,锁魂灯就成了晏钟渊的新宿体。

他真身已经被毁过一次,经不起第二次再被破坏了。

要是这次法阵有什么闪失,那下回……连用锁魂术的资格都没有?。

没有锁魂灯提供支撑,灯芯随时可能会灭。

锁魂别里并没有?记载这种特殊的情况,姜陶陶也知道该挽救。

九重天之下,最能参透这种秘术的,应该就只有司命了。

姜陶陶来不及后悔跟难受,收敛好情绪,拿上烛盘,让三青鸟载她去司命殿。

一落地,便听见司命道:“宗小公子方才已经动了身,他——”

话并没说完,当?司命看清姜陶陶时,不免愣了愣,咽下剩余半句。

她没有?怎么收拾自己,头发重新挽上了,碎发却是有些乱。脸色更是肉眼可见的不妙。

姜陶陶将烛盘置在案桌上,开门见山:“锁魂灯坏了,有?什么法?子可以补救吗?”

司命端详了片刻,逐渐面露出难色。

“上神,”他斟酌片刻,头回用上如此郑重的称呼,“这怕是……不太好办。”

姜陶陶睫毛颤了颤。

她像是没有?听见后半句,平静且笃定地道:“你也知道我是上神,一定会有?法?子的。”

当?然有。

只是被司命默认地否决掉了。

见姜陶陶如此坚决,他张嘴又闭嘴,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才?重提:

“晏上仙的魂魄还在灯芯里静修,无法?同外界有?任何联系。

若取你一半精魄,护住烛盘,助他度过最后关头,再?重塑肉身,方可成功。”

姜陶陶垂下眼,半晌后,问:“怎么重塑?”

按照锁魂别原本的流程——

晏钟渊养好了魂魄。

她便动用秘术,将他的魂魄从灯盏里抽离出来。

到时候,晏钟渊自有方法。

他的魂魄已经恢复,动用些仙力重构一副血肉之躯,绝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现在,失去了锁魂灯的指引与支撑,只剩她半边精魄相护,晏钟渊哪怕养好了魂魄,也绝不能够随意抽离出烛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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