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背着村里人私自上山,已有半天了。这座山被称为仙山,是落秋村的禁忌,传说山上住着仙人,守护着落秋村不被妖兽侵犯,种着许多奇花异草,都是仙人的所属物,要是随意上山采摘,便会触怒仙人。因此,村内规定任何人不得随意上山采摘药草。
少年的父亲在世时,也时常跟他这么说。可父亲那般敬重仙人的人,还是不明不白地死了,敬重仙人又有什么用?
想到此处,少年心中升起一股怨气。他这时上山,是为了采摘仙草,救他的母亲,可一直上到山顶,都只见到寻常杂草。山高,路险,少年走了约莫四个时辰,从白天走到天黑,此时已是累极。听到有水声流动,连忙循声走去。
越往前走,水流声越响,而周围的植物种类也渐渐发生了变化,杂草都不见了,那些长相怪异艳丽的花草蓬勃地生长着,男孩一样都不认识。
他心中怦怦直跳,期待与紧张交织,不自觉放轻脚步声,也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少女的说话声。
“……师傅走后,我日夜参悟他留下的功法,如今我的[道]已然小成,可修为境界却停在了初识境,一年都没有突破。”
“师傅说过,只有进入空游境,驭使天地之气,才算是真正踏入了求仙问道的门槛。在那之前,都只是小打小闹。留在山上,我的境界就只能止步不前,看来是时候做个决断了。”
少年听不懂她的话,却也知道[道][功法]这种东西都不是凡人该知道的。他在心里猜测: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仙人?仙人的声音如少女般清脆动听,似乎并不是什么凶恶之人,他的心思活络了起来,想:父亲说,仙人能够起死回生,母亲只是得了小病,治愈母亲对仙人肯定只是小事一桩。自己不如求求她,就算仙人惩罚,他也认了。
他主意已定,刚想从藏身处出去,就听到仙人又继续说道:
“……我知道,若我只是个寻常人也就罢了。可那我那个皇帝表哥霸占着我父亲留给我的位子,我又怎么甘心。不说砍了他的狗头,至少也要让他跪下跟我磕三个头吧?可皇宫和各大修道门派勾结,我没达到空游境,怕是连大门都进不去。”
穷人家的孩子早熟,少年虽然才十四岁,但已经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了。方才的话,无疑便是不能被旁人知道的秘闻。他无心思考为什么山上的仙人会和当今圣上有仇怨,只觉头晕目眩,唇舌发苦,惊惧之下想到家中病中的母亲,硬是憋着一口气,想趁仙人没注意,悄悄溜走。
可显然已经晚了。
“……你说有人进来了?怎么可能,师傅布的阵法把我困在山上至今,外人进来比我出去还要难上十倍,又怎么可能——咦?”
少女惊呼一声,
“还真有人进来了!”
少年不再等待,拔腿就跑,可小腿刚一动,就被周围的藤蔓缠了上来,转眼间他就被困住,手脚动弹不得。
“扔他过来,我要问他话。”
仙人一声令下,藤蔓便解开他浑身束缚,像扔球一般将他掷了出去。少年强撑着恐惧,努力睁着眼睛,什么都来不及看清,就一头栽进了水中。
他拼命扑腾,呛了好几口水,惊奇地发现这水格外甘甜,入口后就像空气一般,丝毫不会阻碍呼吸。他心思百转千回,匆忙间只能大概判断出[仙人没有立即要他命的意思],连忙游上岸,也不敢看那道人影,扑通一下便跪了下去:
“仙人饶命,小子是山下村民,姓胡名宿,父亲亡故,母亲又病重,万不得已才上山求药,无意间冒犯仙人,求仙人饶命,小子只想活命,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少年胡宿一边说,一边不停磕头,地上岩石坚硬,磕了几下额头便破皮了,胡宿却不敢停,恨不得磕晕过去,好唤起仙人的怜悯。可他的计划没有顺利实行,额头刚掉了几滴血,就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制住了他的行动。
仙人语气不耐:“我要问你话呢,你不停磕头,还听不听我讲话了?”
胡宿被迫仰起头,心惊胆战地望向那人。
那确实如同他想象中的那样,是一名少女,还是极为美貌的少女。她长发随意挽起,用一根树枝固定住,面上未施粉黛,却比城里精心打扮的姑娘还要摄人心魄,真像话本中用皮囊骗人的精怪一般。美貌的仙人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乘着云彩,她施施然坐在池边岩石上,赤.裸的双足浸在池水中,晃动着双腿,勾起一道道涟漪。她见他看过来,也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胡宿心性再如何坚毅,到底只是个少年,见美貌少女既无仙人架子,又无寻常少女的羞涩,不禁面色一红,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少女细细打量着他,温声道:“我养的小鱼告诉我,有小虫子闯进了我师傅布下的阵法中,原来就是你啊。”
“小子不懂什么阵法,这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困难,大约只是运气不错,才能深入仙境,有缘见到仙人。”
“你这马屁拍得不错,什么仙人仙境的,听得我十分舒心。不过,我可没有你说得那么厉害。”少女嫣然一笑,“我既不是什么仙人,这里也不是我的仙境。我师傅当年一走,留下阵法把我困在这里,外人进不来,我也出不去。你可是我这么多年见到的第一个人。”
这少女语气温和,似乎十分好说话。可她表现得再怎么温和,胡宿也不敢搭腔,也不敢再和她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