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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赴约(2 / 2)


满地香馥残魂中,美人儿一片缃色石榴裙沾满淤泥,浸贴在腿上,两手握住裙下的?右脚踝轻柔,身侧墩一只彩画儿绢丝灯,照见她锦袜上半截月凝肌肤,也照见她眼中半汪的水渍。

她抬眼瞧见宋知濯,先是慌神,旋即垂眸间,眼泪掉进?衣裙上,和着湿润的?泥土,“夫君回来了?……嗯、天这么黑了夫君才回来,想必还没吃晚饭吧?那就、那就快回去用饭吧。”

玄月罩着宋知濯居高临下的?身姿,下睨着她手下的?脚踝骨,“摔跤了?”

“嗯……,”周晚棠颇有?些嗫喏地垂下宝髻,连绣鞋也忍痛踞蹐盘回裙中,“丫鬟回去叫人拿了藤条凳来抬我,不妨事儿的,夫君快回院儿里用饭去吧。”

流萤一样的泪珠挂在腮边,叫宋知濯亦奈何一叹,躬下腰勾着腿弯儿将她打横抱起,一路迤然而去。

甫进院门儿,就见音书挑灯引着几个丫鬟正要踅出,迎头碰上,丫鬟们纷纷福身问安,音书一路紧将?宋知濯引入房中,“谢谢爷送我们姑娘回来,我正要叫人去抬呢。”

他的?嗓音硬而干涩,带着如夜风微凉的?疏离冷意,“以后好生伺候,雨后路滑,大夜里的?就不要出去瞎逛了。叫人到总管房里请个大夫来瞧瞧,好好照顾她,我先回去了。”

言讫旋身欲去,音书好容易见他过来,正要相留,却被床沿上的?周晚棠一把拽住,只好作罢,眼瞧他跨出外间,踅门而出。

谁料宋知濯刚到廊下,就见玉翡领着几个丫鬟候在门外,乍一见他,连忙福身,“爷过来了?听说爷才回府,想必还没用过晚饭吧。正巧我们屋里刚摆了饭,爷请进?屋,同我们小姐一同用一点。”

眺目远望正屋一瞬,灯火通明的屋内,似乎可见轻帷招摇,像一位阆苑瑶池的?仙姬的舞袖,在冲这位神武的将?军遥遥招手。可郎心似铁,宋知濯只是拂袖而去,“不叨扰了,让她自用吧。”

廊下的?灯影黄昏留不住他,他的?衣摆翩跹,冷落了瑶池香莲。一只脚已跨出院门,谁料越女有情?,由身后长唤一声,“知濯哥哥!”

凄凄切切的?莺声被风一撒,花也静听,树亦安慰。宋知濯拔回脚来,旋身望去,只见一缕人间辉煌的?照影。他想起赵合营的话,眼前这位痴女满腹委屈,却宁愿枕畔黯垂泪,也不曾牢骚抱怨。实非所愿地,他已欠人良多。

而她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知濯哥哥,你都来了,就跟我一起吃个饭吧,就当是赴你上回所失之约。”

睫畔的?泪花闪满了希冀,拨人心弦。曾有何时,他也是这样无声的期盼着宋追惗能坐下来陪他一道吃个饭。盼望是相等的?,不论是盼一位父亲或是一位郎君,都是盼一位不归人。

“进?屋吧,再傻站着,未必是要叫我吃冷饭?”终于,他应下来,像是弥补一个幼年尚且脆弱的自己。同时也惦记另一个坚强的“自己”,便随手指一个丫鬟,“你去,到那边儿院里同奶奶说一声儿,我在这边吃饭了,叫她自个儿先吃,我一会儿就回去。”

如此,童釉瞳在婚后绽出她第一个明媚的?笑颜,如漫池翠莲,点亮了一个凄清长夜。

他们对坐,尽管隔着满桌精致菜馔,遥望他温沉沉的?笑脸,她仍旧燃起炽烈的?希望与信心。她相信,终有?一天,他们的距离会由长案的?两端缩成一个枕畔、一个拥抱、一个亲吻,直到成为名副其实的?夫妻、成为他心上的?妻子。

雕栏玉砌,萦廊浅下,照着绿门朱户,深院锁苍苔。两盏绢丝灯下,斜影上窗,来来回回,是音书焦躁的?碎影。

她来回踱步,定?一眼床上歪倚着的?周晚棠,心似不甘,捉裙上前,搬来一根折背椅到床前安坐,“小姐,我就不明白了,既然爷都过来了,你怎么还放他去?这下好了,反叫正屋的?捡了便宜去,你还崴了一只脚呢,亏还是不亏?!”兜眼望去,见她一个笋指闲闲翻着书,她便长叹一气,“虽说皇后娘娘把你指给爷,是想叫您暗助她这侄女儿,可你到底也是嫁一个终身的依靠啊,哪能真光顾着她不顾着自个儿呢?”

她手上一顿,搁下书,却是答非所问,“你方才瞧着,爷是叫谁到那边儿院里去传话?”

音书半怔,如实答来,“是叫她们那边儿的彩燕,但是我后瞧是玉翡姐提了灯出去的?。”

两片红粉绡帐映着周晚棠满意的笑脸,她再度捡起书闲翻了两页,“音书,我是庶女,自幼瞧惯了那些后院相争的?把戏,长这么大,我就懂一个道理——一个男人深情起来,是真的?可以从一而终的?,若要变,也得是再过几年两看相厌。呵……,可哪个女人等得起几年?你以为我这些日子往那边儿跑,真的?是去勾引爷的?爷现在一时半会且不会移情呢,那不过是做做样子给玉翡瞧罢了。我去,是要在他夫妻二?人之间埋下一根针,等哪一天这根针扎破彼此的皮肉,他们就会离对方越来越远。若无这根针,哼,你且看着吧,正屋里那蠢货,别说吃个饭,她就是把自个儿当做金馐玉脍端到爷面前,爷也不会拿她当盘菜。”

伴着灯花一跳,音书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小姐这是使离间计。”她两个眼球转一转,随即消沉下来,“可是小姐,你这见天儿跑过去,也没见明珠和爷绊一句嘴的,还怎么个离间法啊?”

窗外遥遥传来零星几丝娇笑软语,和着周晚棠脸上的?一缕笑意,稍纵即逝,“你瞧明珠,最是端得个菩萨的样子,又懂事又贤良,怎么会为了我这个姨娘同爷过不去?我不重要嘛,别说我,连正屋那个在她心里也不重要。可是她会为了她觉得重要的?同爷相争,争着争着,就会心存芥蒂,稳若金汤的城池一旦出现裂痕,就再难挡住大军一举进攻。”

“那我就不明白了,”音书锁疑万千,颦眉切探,“我瞧明珠这个人,明看着市侩,心里却十分清明,既不看中金银,也不看中名位,她会觉得什么重要呢?”

周晚棠眉角剔高,望像纱窗上高悬的月影,“她那些丫鬟。青莲、绮帐、侍婵、侍双,每一个人,我相信,必要时候,她会为她们放弃自个儿拥有的?一切。我太知道她这种人了,遇恶良多,遇善太少,别人一分好,她定要千金还。”

一双坚定?不迫的笑眼在灯下半隐,浮起窗外浩瀚的?浄泚夜空。月儿虽残,星儿却满,似一颗颗碎珠闪在一匹丝滑锦缎上。

缎子轻轻一抖,抖起满室欢欣笑声,珠光在流溢一壁萧墙上,如阳光下的?泉洌,映照在崖石上斑驳的碎金。众丫鬟由摆好的饭桌边簇拥过来,争相扯着这匹浮光锦的延边细看。

“奶奶,”绮帐横波流转,一脸喜气洋洋地望住明珠,“这料子真好看,要做成裙子穿在身上,岂不是一步一星辉,夺目得很。这付夫人真有?本事,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这匹料子?”

两侧的?高釭照着明珠同样喜气洋洋的?眼,“付夫人娘家在江宁,认识个早就不织缎子的?老师傅,这料子是她写信回去叫她娘家父母托那位老师傅织的?。她今儿来瞧我,非要送我,实在推脱不过,我瞧着也蛮好,又不能白要她的,按市价折了一百两黄金给她。”她弯着眼角,捧起一盏龙团胜雪呷一口,“回头等我裁完衣裳,你们将剩下的?拿去分了吧,或是做个小衫、或是绣个帕子,都蛮好。”

众人纷纷福身,“谢奶奶、奶奶千秋万岁!”

下首坐着青莲,瞧着没大没小的?丫鬟直叹气,又懒得再说,只将眼上挑向明珠,“你就老是惯得人没规没矩的,我教千日好,也抵不过你一日纵。成了成了,我瞧少爷估计是在哪里耽误住了,你且别等他了,先将?饭吃了吧。”

“嗳,”明珠且答且笑,牵裙拔身落到案上,“早上他出去时还说今儿要晚点回来,我还故意晚摆了饭,没成想这个时辰了还不回。算了,我饿了,我不等他了。”

正要执筷,忽见窗外花间有人秉灯而来,走到廊下才瞧清,原来是玉翡。她复站起,笑迎上去,“这么晚了,玉翡姐怎么亲自来了?是奶奶有什么事儿要吩咐的??不知玉翡姐吃过晚饭没有?,要是没吃,坐下来一起吃些。”

“免了,”玉翡微昂起下巴颏,将?满室丫鬟们一众睃过,面露鄙色,唇上含笑,“姨娘回回都这样客气,我却要不好意思了。我来是传爷的话儿,爷说叫奶奶自个儿吃饭,不必等他,他与我们小姐在那边一齐用过,噢、让姨娘先睡,也不必等。”

作者有话要说:周晚棠:不好意思,我绿也绿得有智慧,不像正屋那个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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