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远远一番诛心,令梦无忧神思恍惚,心智失守。
幽无命发动巫族惑术,顷刻间攫住了梦无忧的心神。
只见梦无忧跌跌撞撞向前走了一步,模样有些困惑,喃喃开口:“我,我当然是世界的主角啊,我穿越过来,思想觉悟比你们这些封建古人不知道高了多少。我至纯至善,气运加身,将来是要帮助韩少陵,领导云境芸芸众生度过危难的呀!我是来改变世界的,我和你们这些一无所知的人,当然不一样了!”
桑远远不自觉地攥住了幽无命的手。
幽无命反手将她细软的五指握在了掌心,用温热带茧的手掌轻轻地安抚她。
有秦玉池的证供在前,梦无忧这些乍一听像是魔怔一般的话语,便大有深意了。
此刻若要问韩少陵的表情,大约便是大写的懵、逼。一时之间,都被雷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幽无命轻轻嗤笑:“谁告诉你的。”
语气轻飘飘,不屑之极。
“天道!”梦无忧扬起了脖颈,掷地有声。
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霎那,梦无忧恍如梦醒,忽然抬起手来,重重掩住了口。
挣脱控制了。
幽无命不动声色,垂眸掩去了星芒。
场间一片寂静。
桑远远迅速平复了心绪。她叹息着,望向满脸抽搐的韩少陵:“韩州王,这失了智的患者,实在不宜放出来乱跑啊。我们这些知情的,倒是理解你的为难和苦衷,可是这种话若被有心人听去,一定会误会韩州王的。”
韩少陵:“……当真是,失心疯了!来人,将梦无忧这个女疯子押入军营,看牢了,再放她出来,全部提头来见!”
梦无忧这话,他可接不起。
刨去那些莫名其妙的‘穿越’、‘气运’、‘至纯至善’,就看那些一听便能懂的——她是世界主角,帮助韩少陵领导云境芸芸众生度过危难?这话若传到帝君耳朵里,他韩少陵成了什么?这都不叫狼子野心了,这叫鲸口吞天!
梦无忧被拖了下去。
她也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闯下了大祸,难得地没有大喊大叫,安安静静就被带走了。
大殿上,气氛彻底凝固。
章州王尴尬地假笑着,干咳几声,抬起手来,指向桌案:“三位,吃,吃呀,愣着干什么?尝尝这烤羊,还有我章州的黄高粱烧酒!”
韩少陵拿起桌上小小的弯刀,缓缓切下一片冒着腾腾热气的烤羊肉,用银筷箸夹起来,蘸起放置在一旁的酱碟,放入口中慢慢地嚼。
咽下外焦里嫩、鲜香扑鼻的肉片,韩少陵举起装盛在瓷杯中,烫好的黄高粱酒,冲桑远远遥遥一敬——
“桑王女口才了得,三言两语,便把我这个小侍妾生生逼成了失心疯。厉害啊。”
韩少陵这是开始推卸责任了。
把在场的拉下水,省得事后旁人借这个作文章。
桑远远谦虚地笑了笑:“韩州王说笑了,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又何来的逼人之说?身正不会影斜,我若说的是韩州王你的丰功伟迹,那即便在这里说上个三天三夜,你也不会因我的话而糊涂了心智啊。”
她举起手边的酒来饮尽。
又辣又烫。果然是传说中的‘烧刀子’。
她呛咳了下,脸颊泛起一阵潮.红。
“韩州王,”幽无命声音低哑,双手扶案,微微倾身,“要饮酒,我陪你啊。”
眉头微动,目光挑衅,态度阴森。
他长袖一挥,抓起案桌旁边正在火炉上炙烤的大陶罐,单手拎起,‘咕咚咚’一饮而尽。
唇角微勾,道:“这才痛快。男人,用什么杯。”
韩少陵岂可服输,当即捧起脑袋大小的罐子喝光,反手倒拎着,抖出几滴残酒。
“章州王,酒来!”
桑远远看着这两只斗鸡,烦恼地揉了下眉心,捡起小弯刀,替幽无命切下一条条带着脆皮的肉片来,叫他配酒。
幽无命放下酒,便能吃上热乎乎刚切下的肉,整个人都快飘了起来。他弯起俊逸的眉眼,偏头佯装凶恶:“放下放下,谁让你动刀的!”
桑远远把他拨了回去:“喝你的酒!”
韩少陵那边顿显凄苦。
这两个男人盯着彼此,谁也不肯叫对方看轻了分毫,章州的烧酒一坛接一坛被运了上来,‘咚咚咚’灌进两位王者的肚皮。
修为再高,也怕烧刀。
二人的目光渐渐便染上些迷蒙,脸颊双双浮起酡红。
“韩少陵,”幽无命晃晃悠悠笑道,“我有今日,还真多亏了你——我可真是太谢谢你的三心二意了。”
佳人在怀,幽无命实在是按捺不住翘翅膀的心。
“是吗。”韩少陵咬牙切齿,“幽无命,好久没有并肩除魔了,今日宴毕,你我出城,杀它个痛快!”
这般说着,凌厉目光有如实质,像飞刀般,直袭幽无命。
“好啊,比赛啊。”幽无命轻飘飘地接住了眼刀,反手一记暴击,“我带着小桑果,都能比你杀得多。”
小桑果……小桑果……
韩少陵垂下了头,圈起拳头,拄着额。本该是他的,活泼可爱的女子,在桑丛里笑出一对小梨涡,可不就是个小桑果吗?这样一个小桑果,他放在回云殿里,乖乖睡着,那么可爱的一个小桑果,一不留神,便这么跑到幽无命的怀里去了。
韩少陵缓缓从拳头底下探出一双染了血丝的眼睛:“匹夫之勇算什么,比就比谁的兵更强!”
他带来的,可是银甲军。
银甲勉强算是最次的灵甲,银甲之上有金甲,金甲便是很正常的灵蕴铠甲,遭到攻击,力道会被灵蕴化至整件铠甲中,等闲无法击破。金甲之上还有玄甲,玄甲非但可以化去攻击,还有反弹的功效。
上一次幽无命从皇甫雄手中收剿来的这八千套,便是玄甲。
幽无命凉飕飕地笑:“行啊,你现在就把你的人全部派出去,我那七千人傍晚便会赶到,我让你先杀半日。”
“笑话!”韩少陵把陶罐往案桌上重重一怼,“我的两万骑兵,身着银甲,用得着你让!幽无命,你怕不是怂了,故作姿态,到时候比不过又说是你让我。”
“嗤,”幽无命笑,“我输?我能输,从今往后拿头走路。”
“哈!”韩少陵大笑,“行啊,我若输,便倒立给你看!你听着幽无命,你的人,杀死的冥魔能有我的人的一半,便算我输!”
桑远远:“……”无力吐槽。
这真是两个国君么?真不是小学生斗气?
幽无命偏过头来,酒气呼她一脸,神秘兮兮地低声道:“小桑果,你瞧,这傻子上当了。”
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吃吃吃,吃你的!”她用刀尖挑了一块肉,塞到他的嘴里。
幽无命开开心心便衔了过来。
忘了她手中拿的是刀。
在她面前,他根本不会提起一丝一毫的防备,张口一咬,下唇顿时被割了长长一道口子。
鲜血立刻渗了出来,桑远远吓了好大一跳,手忙脚乱想召大脸花来治疗。
手被他摁住了。
幽无命抬起手指,缓缓揩了下血渍,抿进口中。
“烈血配烧酒,够劲!”
韩少陵不甘示弱,立刻割了手,攥起拳头,往坛子里面滴了一股血泉,仰头饮尽。
幽无命笑得东倒西歪,肩膀垂下来,撞她的小肩膀,笑:“我说他傻吧!你瞧这是不是个傻子!”
章州王章岱悄悄抹了把汗,心道,罢了罢了,拼酒总比打架强。章州这小船,可禁不住这两尊大佛扑腾几下。
烤羊渐渐冷了,油凝了一层,吃到嘴里腻了起来。
幽无命把手中的坛子一掷,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出城!”
大手一揽,圈住了桑远远的肩膀。
“果子!让你见识我真正的厉害!”
韩少陵急急绕过案桌追了上来:“幽无命你行不行!桑王女的安全……”
幽无命低着头,阴阴地笑:“轮不到你来操心。”
斜眼一瞥,他傲娇至极地仰着头,大步向外走去。
走出几步,桑远远听得他身上隐隐有‘滋滋’的火声,便知道他用不灭火把体内的残酒全给烧了。
狡猾的家伙。
再看摇摇晃晃、脸颊红红的韩少陵,顿觉这位‘男主’着实是有些实诚。
一行四人,踏出殿外。
短命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见到主人出来,它扬起一只前爪,在兽栏的木门上扒拉了几下,非常灵巧地拨掉了插栓,再扬起胖腿一推,顿时把门给推开了。
兽栏看守:“……”这云间兽怕不是成了精?!
人偶偷偷从短命肚皮底下探出了小半张脸。它看起来情绪已经稳定了,稳定到只剩一个情绪——想杀韩少陵。
桑远远目光一扫,停在了它的指尖。
人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很多细布,把十根细细尖尖的指头全给裹起来了。
真是奇奇怪怪的癖好。
幽无命揽住桑远远,轻飘飘地掠起来,落到短命背上。
一骑当先,掠向黑铁长城。
韩少陵率着骑兵紧随其后,章州王放心不下这两个醉鬼,急急点了兵追在后头。
“老章,”幽无命狂傲地指了指城墙,“你给我在上面好好记着数!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韩州王韩少陵,如何倒立用头来走路!”
章岱苦笑:“我的幽大哥哎,你一个人,就要开始和韩州的万人骑兵比赛了?”
“一个人怎么了,”幽无命笑得放肆,“一个人,杀他千军万马!”
他抬起一根手指,敲了下额侧:“哦不对,今日不杀他,杀冥魔!给你老章面子。”
这家伙说得高兴,根本不在乎御兽走在身边的韩少陵有没有听见。
韩少陵稳了稳心神,目光沉沉望了幽无命一会儿,不动声色地唤过一名心腹,低低交待了几句。
“他肯定要对你下黑手。”桑远远悄悄对幽无命说道。
幽无命唇角微勾,不见半丝醉意,声音带着笑,低低在她耳畔道:“就怕他不来。”
说话间,一行人已来到了长城底下。
门洞中的黑铁大门一扇接一扇被拉开。
韩少陵的骑兵先行冲出去开道。
幽无命与韩少陵并肩而行,出了城门,一左一右向着纵深处掠去。
韩少陵的长戟上荡出了十余丈白亮的光晕,长戟一挥,竟是带上了电闪雷鸣之声!他这金属性,已隐隐勾动天雷地火,超凡脱俗。
幽无命随随便便地挥了挥刀。
十余丈青光荡起,舞动间,隐约带着醉意,狂放不羁、如执笔在天地之间画下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