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止雨双足轻点,犹如雨燕一般轻快敏捷地朝南面的荷园掠去,将那些烦人的闲言碎语抛诸脑后。
现在还不是荷花开放的时候,荷池上只有一片清澈明镜似的水光,衬托着浓绿如盘的荷叶。雨后空气清新,夜露在荷叶上面滚落,偶为点缀。
方止雨起了兴致,在湖边拉了一条佣人夏天用来采莲蓬摘荷叶的小船,一个人划到湖心,躺在船上休息看月亮。
深夜孤舟,独自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这时候,忽然有一阵细弱的哭声传来。
是谁?方止雨从船里爬起来,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湖心亭里,有个纤弱清瘦的侧影独坐,双手撑着腿坐着,不时低头拭目。
——方家的大少爷,方友三。
方止雨把船划过去:“哥,你怎么了?”
方友三像一只受惊的麻雀抬起头来,看见是亲妹,这才稍微不那么害怕了,低头没好气地:“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大晚上乱逛,披头散发像个女鬼,妈看见不骂你才怪,琴练完了?”
方止雨不遑多让:“你不也在这了?你马步扎完了,练功练完了?背书默写功课都拿到一等了?”
激得方友三哑口无言。
方止雨跟他虽为同胞兄妹,感情却很是一般。
方友三极为不爽地盯着她,似是要找补回来:“我问你,白天妈要上吊,你不拦着她?”
方止雨把船靠岸,哥哥方友三不拉她,她也不稀罕,靠自己爬上湖心亭,边拴缆绳边说:“三天两头喊着抹脖子上吊,哪一次真的上吊了,才不信是真的。”
方友三震惊了:“你怎么这么说,那是咱亲妈,你这是不孝不义!抓出去浸猪笼都不为过!”
方止雨:“你跟我叨叨啥劲儿,你要是觉得妈可怜,你去跟爹说,让他不要纳妾啊,你敢吗?你也就会朝我吼,平时看到爹瞪下眼睛你屁都不敢放一个,娘们唧唧的。”
她反应很快,方友三傻了眼,半晌对答不上来。
于是,方友三低下头,抱着膝盖,哭了。
方止雨:“……”
方友三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大声,两只肩膀一抽一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挨了妹子的打了。
止雨:“你别哭了,一会人都给你招来了。”
方友三哭得直抽抽,一甩肩膀,气咻咻地不肯搭理妹子。
止雨不得已,靠过去坐着,拍拍他的肩:“是我不好,我不该骂你娘们唧唧,对不起,哥。”
方友三泪眼朦胧地:“你是不是觉得哥很没出息。”
止雨:“没有。”
其实,是有一点的。
方友三:“我知道你瞧不上我,咱们家最有本事的就是你,你像娘,爹像我。”
方止雨:“我哪有什么本事,其实有本事也不一定过得好这辈子。”
这句话莫名地有余味,方友三也不哭了,抬起头来,琢磨了一阵。
兄妹俩俱是沉默,对着惶惶的月色。
方友三突然说:“妹,对不住,我自个功课没学好,心情差了,我冲你了。”
方止雨:“我也心情欠佳,咱们扯平了。”
方友三看了看自己的亲妹妹,他很少离她这么近,感觉她的轮廓形貌又亲近了一些,于是微微沉吟,犹豫着说:“妹,我其实一点儿都不想去读国子监。”
方止雨:“我知道。”
全家人都知晓,方友三有多么厌恶读书,小时候喊他背条篇论语都能被先生抽得上蹿下跳。
方友三:“我喜欢音律,每次摸到琴,就觉得好似整个人都透过了一口气。”
方止雨:“我知道。”
方友三有着很高的音律天赋,七岁能弹《幽兰》《采菱》等名曲,含萧弹弦,无所不会,这一点方止雨望尘莫及。
方友三:“其实,我喜欢的是男人。”
方止雨:“我知道。”
这让友三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世上没人知道。
方止雨望着月亮,淡然地说:“十岁那年我进书房偷点你的书读,不意看到你在书里夹的避火图。别人的图都是男和女,你的是男和男,那时候我就知道了。”
方友三:“……”震撼啊我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