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就从衣裳的内兜里掏出一个手帕包裹。
止雨探头一瞧,史航小心翼翼地打开,是一小把干牛肉脯。
四个人一齐咽了咽口水。
这在平时的公侯门第当然不算什么,可是这里是学规森严,不许轻易出入的国子监。这东西自然就变得稀罕起来。
大伙儿都直勾勾地看着史航手里这一束牛肉脯,露出贪婪的眼色。
《孟子滕文公下》:富贵不能淫。止雨是很想在这个关头保持气节,坚持不理睬侯子崔玉棹那两个无情无义的家伙,可是会馔堂的饭菜的确不怎么可口。
她没好气道:“不要以为这么做就能收买我,你们今天白天的所作所为实在太不上道了!”
说着一把抓起来,把牛肉脯全部收入自己囊中,一根不剩地。
侯亮被那牛肉脯馋得不能自己,就眼睁睁看着止雨把它们全部收走,口水直流地辩解:“当时你都被许夫子抓包,死你一个必然好过死我们三个,你一个人顶住总强过我们一起挨批,何况你功课一直好,就算夫子问你啥你也不会死得很难堪。”
崔玉棹总结道:“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方同学,你也算为我们大伙顶罪牺牲,死得其所,死得其所啊。”
我可去您吗的吧。
止雨恼火又上来了:“顶?我怎么顶,我还有一百七十二个问题要回答,这事没有完!明天若许夫子不肯放过我,那我也不放过你们,你们仨一个都别想跑。”
侯亮:“怎么会呢,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今天一起帮你把答案想出来不就得了?”
止雨依旧没有好气:“那我问你,遂古之初,谁传道之?这不第一问你就嗝屁了?
侯亮:“饿,玉皇大帝?鸿钧老人?你看过《封神演义》没,里面好像是他最大吧。”
崔玉棹:“放你吗的屁,是通天教主最强。”
史航很疑惑:“不是元始天尊最强吗,通天教主都被他捶烂了?”
这三个学渣十三经不看,争论起闲书居然开始吵得不可开交。
“算了吧你们!”止雨端起盘子去洗碗。
懒得听他们吵吵,与其在这听这帮学渣瞎白活,还是搞快一点回号舍去午睡得了,说不定还能抽空求助一下周云追。
回到号舍,周云追果然在,他好像做什么都快人一拍,做功课学问如是,吃饭打杂亦如是,这会儿已经端坐在桌前看书了。
止雨走过去,小心翼翼,生怕打扰了他写字。
这回竟是他主动抬起头来,把手上的毛边纸用镇尺压好,搁笔入架,回过头道:
“听说你在课堂上出名了?”
“啊?”站在背后偷窥他的止雨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我,我出啥名了?”
——不会吧,她一口气背出屈子诗然后回答问题的事迹已经广为流传了吗?
周云追:“是啊,都在说你那句勾三股四弦五,勾到你的……嗯。”他不说下去且皱起了眉。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止雨赶紧辩白:“不是我写的,是侯子他们!我冤得要死!”
周云追微微一哂。
他翘起嘴角的幅度每次都很小,很轻,那丝丝微笑也就像是山抹微云般,稍纵即逝,只能少许捉摸意会,想要捕捉时却已消失。
他道:“屈子的一百七十二个问题你不用急,已经有人帮你回答了。”
止雨又是一愕,他连这也知道了?
看来自己这回丢人丢得够大。
转念一想,又突然意识到了重点:“你帮我想好答案啦?感激不尽啊,周兄!”
“诶,不必谢我,要谢就去谢柳河东吧。”
柳河东?止雨反应出来——柳宗元?
唐代大文豪柳宗元,世称柳河东,和韩愈并称“韩柳”。
周云追:“嗯,柳河东有一篇《天对》收录在《柳河东集》,里面有对屈子的一百七十余个问题做了他个人见解的回答,你把这篇文章找出背下来,明天课堂上拿去给许夫子。”
止雨又惊又喜:“真的!”
周云追:“我想你一时半会也可能找不到《柳河东集》,所以先默写了一份给你,可能个别处会有勘误,嗯……你先用着吧,等时间充裕之时,自己再去找好一点的版本观摩学习。”
他说完,就越过台屏,把一份抄好的文稿放在止雨桌上。
止雨喜出望外。
许夫子再厉害,他也不能说柳宗元错了吧!
嘿嘿嘿。
前思后想,这真是一个完美的答案,而且说不定夫子想要考她的就是这一篇文章的答案呢!
止雨:“哇,周兄真乃天降福星,神仙中人也!”如释重负,开心得不得了。
周云追闻言,仍是纹风不动笔下不停地写着字,嘴角浮起丝丝微笑。
……
经过一晚上的通宵用功,止雨终于把柳宗元《天对》全篇背下。
虽有颇多不解之处,但是靠强记,也硬是背熟悉了。
第二天广业堂开课,许夫子果然来点她,要那《天问》的一百七十二个答案。
止雨站起来说:“柳河东有一篇《天对》,里面有对屈子的一百七十余个问题的回答,学生不才,无以解答屈子向天之问,只好窃以柳河东的回答来对先生。”
夫子面色微微一变。
止雨说着就开始背诵。
背完以后,果然,她在许夫子脸上看到了惊异和赞许之色。
止雨窃喜不已。
她知道,自己过关了。
此时此刻,她内心对周云追的感激之情,又加深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