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止雨太吃惊了——周云追会说对不起?
这教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周云追看她没话,就郑重地复述一遍:“对不起,我不该说你,特别是那天,我知道你好意。”
止雨抬头对上周云追的视线。
他的眼睛可真清澈坦荡啊!
就算是说“对不起”,也从容温和,让人感到百倍的诚恳,一点也不觉得违心和廉价。
可是,倒教得她更为疑惑:“啊,哪天?你我讲的可是同一件事?”
周云追:“因为我母亲两年前过世,那个中衣上的补丁是她老亲手给我打上去的,所以,当时看你换了补丁,我心头有些失落,冲你了,对不起。”
止雨不知竟有这等内情,反倒怔住:“哦,没关系。”
然后又觉得似乎不够妥当,补了一句:“这怪我才对,乱动了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是我对不起你。”
周云追:“不要紧,有形之物终究会磨损消亡,无形之物却可以永恒,我母亲会永远留在我心里,几个补丁而已,是我犯了我执。”
止雨莞尔:“你什么时候开始信佛了?还‘我执’。”
“我母亲生前为我吃斋念佛,”周云追对于自己的事情,向来不喜欢多谈,话题一转,“天色不早,也该去叫蛇蝎过来检查了。”
止雨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哦,你说晏棠啊,你怎么也叫他蛇蝎了哈哈哈。”
“你不是老叫他蛇蝎二世祖吗?”
“哈哈哈哈他本来就很蛇蝎二世祖!可是你怎么也会骂人了。”
一旦有了共同的敌人,就等于有了一个新鲜的共同话题,止雨很高兴,真是有几大车要抱怨晏棠的坏话想跟周云追说。
周云追微笑道:“那圣人也会骂人啊,孔子就说过老而不死是为贼。骂人不要紧,骂就要骂当骂之人。”
他是真的文雅,就算在骂人,也有一股淡定斯文的气质。
止雨连声称是:“对对对,蛇蝎二世祖,蛇蝎臭屁二世祖!蛇蝎臭屁小贼二世祖!”
周云追:“……你是打算在此道上有所发展吗。”
止雨大笑。
两个人准备离开之际,周云追说:“等等,先做点布置。”
止雨:“?”
周云追:“他过来检查一定会吹毛求疵,我们要有所准备。”
*****
日落时分,晏棠请来杭主簿一齐来检查茅厕清扫情况。
止雨早就知道这厮不安好心,拿着鸡毛当令箭,检查还要请来绳愆厅的学官,可见憋着一股坏水他要往外倒呢。她拄着一根挑粪桶的扁担,忐忑不安地站在周云追身边,看这两个人在茅厕门口转来转去,又是厌恶晏棠这个人,又是担心他真使出什么阴招来。
她暗暗朝晏棠背后做了个“呸”的口型——呸!阴险小人,小人得志!
果不其然,晏棠突然回头,止雨赶紧收口型,把头别向另一侧,装作看不见他。
晏棠冷冷伸手,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一抹,举着修长五指上的一抹灰就像举着胜利的旗帜:“这里有灰。”笑容妖冶恶毒。
还没等杭主簿发话,止雨满脸堆笑迎上去:“您说对啦,斋长,这里是我们放的除臭吸湿的草木灰,掺杂了新鲜澡豆粉末,您仔细闻闻?”
晏棠霎时一愣。
杭主簿也抹了一把草木灰,搓了搓手指,定睛细看,果然如此。
晏棠沉着脸又道:“那里两只恭桶没洗干净吗?为什么摆在那。”
止雨笑道:“这不明摆着晒干除湿,消除臭味嘛,晏斋长可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啊,一看就从来没轮到过打扫茅厕吧?啥时候您以身作则来打扫两趟就清楚了。”
杭主簿还没说什么,晏棠的脸色已经大为不好了。
他指向一处,气急败坏地说:“这茅厕坑里没打扫干净!”
止雨:“晏学兄,你这也未免太刁钻了吧,你居然要让想茅坑里没有屎!杭主簿您评评理,他这是想憋死整个国子监的师生吗?不让人释放自我,就连圣人本人恐怕也不敢说这样的话吧?”
她每多说一句,晏棠头顶上笼罩的阴云就好像加重一层,整个人大为不好地瞪着她。
小老头杭主簿依旧板着那张古板的脸,咳嗽了一声捂着鼻子说:“好了,你等既然打扫完了就赶快去清洗,不要错过了沐浴和晚膳的时辰受罚!”
晏棠脸色青白交加,一张漂亮脸蛋愠怒而去。
方止雨二人大获全胜。
回来的路上止雨开心不已,踏着落日金辉,她兴高采烈地跟周云追拱手:“现在我们也算患难之交了,我不会忘记你拔桶相助,陪我打扫茅厕之情的。周兄,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周云追:“你的手能不能洗过澡再来说话,这么舞动着的……味道蛮大。”
“哦,”止雨停下来,“咱们不先去吃饭吗?”刚好路过会馔堂,已经开始分饭了。
周云追:“???你这样吃得下?”
两个人看上去都汗水淋漓,有些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