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神色一变,俯首道:“记得。”
“那人名为谭维,宜黄谭氏出身,台州知府谭子理的堂兄,我母的嫡亲二兄。”钱渊转头看向已经微微泛红的海平线,“此人即徐海麾下谭七指。”
“谭七指?!”杨文脱口而出,“难怪……”
汪直船队在舟山盘桓多日,昨日此地钱家护卫又和海盗做了两场,喝了场酒,杨文听海盗提起这个名字不下十次。
据说徐海窜回老巢,就是被留下守家护院的谭七指突然反戈一击,割下徐海首级,降了汪直。
“少爷……”
“嘘……”
钱渊向前两步,手搭凉棚,眯着眼看着如同岩浆倾入海中的海平面,只露出一小部分的太阳已足以扫去阴晦的黑暗,耀眼的光线越来越盛,刺的钱渊双目胀痛,难以直视。
就在胡宗宪、汪直等人从后面登上山顶的那一刻,朝阳突然猛地一跃,从海平面升腾而起,悬于空中,投射下万丈光辉。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钱渊喃喃如此道。
恰好走到钱渊身后的胡宗宪脚步一顿,不是因为听见了这句话,而是缓缓攀升的朝阳越过了钱渊的头顶,刺眼的阳光映入胡宗宪眼中。
心中焦急的钱锐松了口气,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人群外,远远看着立于山顶的儿子,脚下是一块巨石,不远处的前方尽是悬崖,白色的浪花汹涌而来,在石壁上撞的粉碎,海风呼啸而过,吹得钱渊身披的大氅猎猎作响。
、众人都停下了脚步默默的看着这一幕,在他们的视线中,朝阳和钱渊似乎合为一体,被身影挡住大半的朝阳映射出的光线将钱渊笼在其中,远处眺望隐隐约约,朦朦胧胧。
钱渊缓缓闭上双眼,他从来不是个悲春伤秋的人,虽然读了不少书,背过不少诗,但也算不上个文艺青年。
前世他就喜欢旅游,可惜长期的晚睡晚起的生活习惯让他很少领略到日出之美,特别是海上升日,一次都没见过。
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到隐隐可见的亮光。
从一丁点儿的火热,到洒遍大地的朝阳。
这一切恰如后面那数百年的历史,钱渊在心里默默如此想,历史的惯性有着让人胆怯的力量,想试图让历史的方向发生略略的改变,需要的是灵感、实力、巧合,以及牺牲。
钱渊不愿意去做那个牺牲的人,但他真心希望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时光早些度过,就算心不甘情不愿,或许到了关键时刻,他也愿纵身一跃,跳入火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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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嘉靖三十二年起,钱渊多遭厄难,先有父兄横遭不测,后几度遇倭寇来袭,甚至被掳走。
但钱渊始终化凶为吉,父兄幸存,自己几度击倭名扬天下,顺利考中进士后更是一发而不可收拾,简在帝心,与裕王交好,结交高拱,纵使严嵩、徐阶也不敢轻视。
总而言之一句话,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处境,钱渊总尽可能的将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里,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总希望能把握自己的命运。
但正如唐顺之所言,从今日起,钱渊的命运将不会完全握在自己的手里。
或能扶摇直上九万里,或会遭万人唾骂身败名裂。
或史册上记下钱渊这个佞臣,或数百年后会有后人称其千年未有之杰。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当东西方有着足够的交流后,会给这片土地带来什么……
但他会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复杂的情绪在心头涌动,但等钱渊启目,双眼一片古井无波。
他转头看向胡宗宪、汪直,突然洒然一笑。
“昨日方先生为汝贞兄向导遍游沥港,今日钱某为五峰向导尽览侯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