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程羽珂还是租了一辆车去了机场,她可不想再重复一遍那天地铁上的尴尬经历。姜念衫昨天还是坚持给她发了航班的信息,明摆着就知道她一定会来。
这?一周的时间她差不多?想清楚了,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矛盾,所有争吵都是由无数误会聚成、压缩、再?爆发。
相处几十?年的夫妻还有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也没见人家动不动就闹离婚,终究是她们当年太过年轻了,满心想的都是自己,忽视了对方的感受。
其实她们都一样,渴望那份爱意,又害怕再?次受伤,到头来就是两个人都别扭。
这?最后一次机会,是她给自己的,也是给姜念衫的。
可是对方似乎不懂得好好把?握。
“你好,请问这趟航班是晚点了吗?”程羽珂举着手?机给咨询台的人看,语气间尽是不满。
“我这?边查询到的信息是航班已经准点到达,您可以试着联系一下乘客。”客服人员露出标志性的微笑,“请问还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没有了,谢谢。”
程羽珂总觉得有股无名之火在心头升起,电话也打了,就是没人接,总不能掉马桶里出不来了吧?
抱着再?等等的心态坐回车里,不停拨着电话,得到的却无一例外都是冰冷的提示音,这?让她烦躁不已。
她最烦言而无信的人,更烦拿她当猴耍的姜念衫。
她的时间就不是时间?
程羽珂越想越气,又一个无人接听过后,愤愤地把手?机丢在副驾驶,一脚油门轰了出去,怒气冲冲回了家。
桌上还扣着几盘卖相相当差的菜,托姜念衫的福,她这几天闲着没事干竟然真的买了菜回来练手?。虽然看起来像是在浪费粮食,但一周的练习后起码不会炸锅了。
其实吃起来也就那样,比难吃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既然姜念衫非要?吃,那就干脆顺了她的意,到时候吃死吃活就跟自己没关系了。
“喂,刘秘书,你们姜总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这?个……”刘秘书当时本来坐在车里等人,当她再出去的时候,就见到救护车飞驰而来,姜念衫满身带血地被推了上去,“小姜总今晚有个重要?会议,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她接到的通知是:不要?声张,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程羽珂。
姜念衫被救护车接走的时候,苏虞和陈倜也跟着一起。
正赶上晚高峰,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医生只能在车上做简易的急救工作,可这车子开得不稳当,医生们也很局促,只能先做伤口的消毒工作,顺便清理下她脸上蹭到的血污。
酒精触及她侧脸的时候,躺在床上的人才勉强睁开眼睛,眼底尽是疲惫的神情。喉咙动了动,声音细若游丝:“别告诉……程羽珂……”
“可是……”如果不是她这?句话,苏虞的手?指已经压在拨号键上了。因为她只能想到这个人,她希望程羽珂能在,哪怕是给姜念衫一个坚持下去的念头。
“别……她忙……”姜念衫尚有一丝理智存在,如果要?解释的话?,以她现在的状态怕是根本说不清楚,“求你……”
她能感觉到这一刀扎得很深,她神智正在被慢慢抽离,不久之后就会彻底昏死过去,再?往后的事情,她想象不到。
她还不想说再?见。
只是……如果真的无能为力了,就不要?给她徒增悲伤了。
她对程羽珂亏欠的已经够多?了,她还有梦想,还有事业,还有未收获的幸福,何苦因为自己被困在互相折磨的牢笼里呢?
“好……我不说。”苏虞抹了一把?眼泪,事到如今她只能向上帝祈祷。
“谢谢……”姜念衫的身体不容许她再坚持下去,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缓缓闭上双眼,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程羽珂还在纠结姜念衫这?家伙人不来就算了,居然连电话都不懂得打一个,当她是什么??司机吗?
说不来就不来,还白瞎她兴冲冲准备了一下午!
看着那几盘黑乎乎的菜,她越想越气,干脆站起来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进了垃圾桶,抓着菜谱又埋头研究去了。
程羽珂有个习惯,看书的时候一律谢绝打扰,所以干脆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独自沉浸在别人做的既好看又好吃的饭菜里。
虽然知道姜念衫忙,也知道她忙起来顾不上理人,可明明答应了的事,说不来就不来,连个电话都不知道打吗?这?让她心里很不好受。
带着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程羽珂干脆一头埋进枕头,沉沉睡了过去。她需要?一个清醒的脑子,一定要?养足精神才能去找姜念衫的麻烦,这?回她一定要?装作很生气的样子,绝不轻易松口。
谁知第二天一早,头昏脑胀从床上爬起来,刚打开手?机就显示收到了二十?多?条未接来电,吓得她以为自己要?被通缉了。
“贺诗远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吧!”姚嘉高分贝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出来,吵得程羽珂直缩脖子。
“怎么了……”程羽珂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站在镜子前,就看到眼底一片乌黑,看来就算离了职黑眼圈还是消不下去,“大清早的不吵会死吗……”
“我靠!程羽珂你个王八蛋!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买最早的机票回江清,中午之前我见不到你你就死定了!”
程羽珂昨晚装了一脑袋埋怨姜念衫的词,自然没睡好,现在大清早再被她一吼,火气一下就蹿上来了:“你叫我去我就去?你算老几啊?”
姚小姐也是半夜才接到了好友受刀伤入院的消息,当时又急又气,直接一个电话把?贺诗远喊了出来,要?她帮忙联系程羽珂,结果就是打了一晚上电话都无人接听。
“我告诉你,小念现在被人捅伤了在医院,人还在昏迷状态,你赶紧给我滚过来!”
被捅伤?在医院?
太多信息突然进入,让她的大脑几乎宕机。姜念衫昨晚不是去开会了吗?为什么?出了这?种事?
“喂?人呢?别给我装死啊!我——”
“我知道了。”程羽珂只觉得脑子嗡嗡响,先前关于姜念衫失约的猜想全部一扫而光,只剩下担心。
最早的航班在九点,看了眼表,程羽珂东西都来不及收拾,直接拎着包就往机场赶,并不是因为害怕姚嘉的威胁,而是害怕再?也见不到姜念衫。
说再见?想都不要?想!
贺诗远一早就在机场候着了,等到人匆匆上了车,先递了一块面包过去:“先吃点东西垫一垫。”
“念衫她怎么样了?”
“人救回来了,你不用太担心,只是……”
“只是什么??”程羽珂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把?面包都捏扁了,手?上还在用力。
“你去了自己看吧。”贺诗远自己都心有余悸,她陪姚嘉守了一晚上,自然知道一些内情,如果再?晚送进抢救室一秒,恐怕现在就不是程羽珂回来能解决的事了。
车子已经飙到了限速,程羽珂虽然心里着急,却也不好叫好友继续提速,只感觉心像被放在油锅上煎一样,手?心不断渗出冷汗。
“听说是因为苏虞的事。”贺诗远从后视镜瞟了一眼好友,见她一脸死相,就知道她心里很不好受,但这?些她必须说,“那篇文章发布后人物原型都被扒了出来,苏虞继父恼羞成怒,直接在公司门口闹事,小念她是为了保护苏虞才……挨了刀子。”
都怪她,如果不是她逞强要帮苏虞,如果不是她提出那个以文字形式传播的愚蠢方案,姜念衫现在应该是站在她面前的,她们两个明明好不容易才解开了心结……
她永远都学不会珍惜眼前,永远在失去后才想着挽回,却根本没想过如果连挽回的机会都失去了,她该怎么办?
车子还没停稳,一刻也等不了的程羽珂就打开车门跳了出去,留下身后的贺诗远大骂她神经病,她现在一点都顾不上这?些了。
“姜叔叔!”
姜洋蓬头垢面地坐在长椅上,垂着头,神情恹恹,显然女儿的突然受伤对他来说是致命的打击,他已经无心去跟董事会的那帮老狐狸演戏了。
姜洋艰难地抬了抬眼皮,眼底尽是疲惫的神色,目光一闪,又多?了一些诧异,似乎很惊讶她会出现在这里,哑着嗓子缓缓开口:“小珂……你怎么来了?”
“是我叫她来的!”姚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几人身后,在她旁边还跟着贺诗远,不过现在程羽珂没心思?调侃她俩。
“你这?家伙绝对还在骂小念不守信,你倒是睁开你的眼睛给我好好看看!她是出了什么?事才没去成的!”姚嘉把?一张被血染红的飞机票狠狠拍在她肩头,“想当英雄就自己去,小念她这?刀是替你挨的,你是怎么有脸怪她的?”
听完苏虞的描述,姚嘉恨不得给程羽珂也来一刀,刚好两人躺一起也算圆满了。
她气程羽珂,更气姜念衫的不争气,为了跟这?家伙和好还真是什么?都敢做,都上去帮人家的追求者挡刀子了,这?得多?伟大啊?
程羽珂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怔怔盯着那张遗落在现场的机票。姚嘉说的句句属实,她就像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完全不知道、也不曾想过姜念衫会出危险,竟然还在盘算着怎么找她的麻烦。
“我下周五的飞机,要?来接机吗?”
那张被染红的机票上还隐约能看到到登机时间,姜念衫没有骗过她,从来没有。
可她呢?因为自己的小肚鸡肠,误会了姜念衫和宋柏智的关系,自己说了分开的话?,却还因为对方拒绝复合而闹脾气,她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姚嘉啊,你也别怪小珂了。”姜洋知道这?俩孩子的弯弯绕绕,说到底他这?个做父亲的也有责任,“小念出了事她比谁都不好受。”
“我没怪她啊,我恨死她了,我宁愿现在在ICU躺着的是她!”
如果没有程羽珂,自己的好朋友应该不会为了她故意放弃出国的机会,也不会为了躲她跑到离家几千公里的法国,更不会因为她的馊主意被人捅伤。
人人都说程羽珂表现出来对姜念衫的包容超乎想象,可谁知道她只是在偿还自己的错误呢?
“我……对不起……”程羽珂冲着姜洋缓缓低头,强忍鼻腔的酸涩,“我对不起她……”
“哼!”姚嘉怎么看她都不顺眼,眼不见心不烦,干脆拉着贺诗远去找医生问探视的问题了。
不一会儿,姚小姐就风风火火拉着白大褂往众人面前一站,拍了拍他的肩膀:“赶紧把?注意事项都说完,我们赶时间。”
戴着大口罩的医生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这?女人和院长是什么?关系,只能忍气吞声地给她们讲医院限制家属进入重症监护病房的规定。
“一会儿麻烦大家穿上防护服,佩戴好口罩,每次限一人进入,探视总时长为三十?分钟,请各位家属严格遵守时间,如遇特殊情况酌情取消或延后探视机会。”
“姜叔叔,您先吧。”
姜洋看了一眼在场的几人,拍了拍程羽珂的肩头示意她放心,转身跟着医护人员去换衣服了。
程羽珂一直呆呆盯着那张机票,就好像上面还残留着姜念衫的气息一样。说实话?,她从未如此想见姜念衫,想再听一听她的声音,哪怕她训自己,她也会毫无怨言照单全收。
只是……不要?像现在一样连相见都成了奢求。
苏虞一直没敢离开,她心中有愧,如果不是她,这?些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
“程总编……对不起……”
“嗯,没事,不怪你,都是我的问题……”程羽珂哑着嗓子,像是无法控制心中的悲怆,全部化为了一颗石头,塞在她心里,堵得她喘不上气。
“嚯,你真行,小念还在里面躺着呢,你和暧昧对象你侬我侬?”姚嘉一直盯着她这边,她快气疯了。
自打贺诗远跟她说了苏虞的事,她就处处看这?个小编辑不顺眼,也不知道姜念衫有什么?毛病,把?竞争对手留在公司等着过年吗?这?个挡刀的操作更是让她惊掉下巴。
“姚嘉,你不能这么?说她,你看看她的样子,像是没事人吗?”贺诗远喜欢姚嘉不错,可也不会为了讨好她放低自己的底线,程羽珂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如果不爱,谁会在已知分开的情况下为她准备那么多?生日礼物?
况且苏虞的样子,一看就是被拒绝了好多次,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样子。
“贺诗远!你就帮着她吧,我再?跟你说一句话我就是狗!”说完姚嘉就转头去了等候区,刚好接替出来的姜洋。
这?位姜家一把?手?已经是泪眼模糊,晃晃悠悠甚至有些站不住,多?亏被扶了一把?才坐下。
安置好姜洋,程羽珂面带愧疚地看了好友一眼,她感觉自己今天已经把这?辈子所有道歉的话?都说尽了:“抱歉,害你俩吵架了……”
“没事。”贺诗远也觉出自己的微笑很不合时宜,就收敛了笑容,用肩膀撞了撞她,“她一会儿绝对会哭着说她是狗的。”
“我是狗……”
果不其然,还没几分钟,姚小姐就裹着厚厚的防护服出来了,一脱掉就扑到了贺诗远身边,一边抹泪一边找她借纸。
她自认为心里承受能力不错,可当真的看到好友面色苍白地躺在一堆仪器中,眼睛还是忍不住一酸,瞬间泪如泉涌,她怕再?不赶快出来就要?被自己的眼泪淹死了。
更何况外面还等这?个程羽珂,她应该更想见里面的人,那就让她多?待一会儿吧。
“你赶紧给我滚进去!我看你心烦!”
姚嘉重重在程羽珂的后背拍了一掌,打得她一个趔趄差点扑到墙上,可被打的人回过头来却明显略带感激地看着她:“谢谢。”
这?是她第一次进重症监护室,许多年不来医院的习惯仿佛在今年被彻底打破,心底的恐惧却并没有因此减少太多。
姜念衫就是被这?样一堆滴答作响的仪器包围着,静静躺在病床上,再?也没了往日里的严厉,更没了那份生气。
她就呆呆站在那里,刚想伸手?就被陪同的医护人员喝止。
为了防止患者感染或是受到二次伤害,所有医院都规定家属不许近距离接触在ICU的患者,尤其是像这种刚刚脱离危险不久的患者。
程羽珂从未如此期望自己能抱抱她,她知道,哪怕两个人再见,身体上的接触也是少之又少,更别提一个温暖的拥抱了。
她不会希望躺在那里的人会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因为无论是谁,剩下的那个总是痛不欲生。
好在医院并没有禁止家属在患者身边坐下,程羽珂双手交握抵在额头,胳膊肘撑在腿上,不敢去看她苍白的面庞。
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不顾形象抽咽起来:“我不怪你了,真的不怪你了,你别吓我好不好……我回来,我回来,我再?也不走了……”
为什么?她总是这么?晚才能意识到这些,为什么?她不能早一点明白过来呢?
她终于说出了口,可那个人,却无法回应她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