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将自?己的要求摆出,陶汝衡明显有?些为难。
那几个须发花白的文士,又惊又怒,看上去几乎都快昏过去了?。
偏在此时,一道低沉的嗓音猝不及防地响起。
“好。”
什么?
张幼双懵逼地看向声源,看清对方是谁之后更惊讶了?,竟然是那位俞先生。
张幼双大脑有?些混乱。
没有?想到这位俞巨巨竟然会替她说话,还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那几个文士果然也愣了?一下,下意识道:“俞先生!”
而那位俞先生却移开了?视线,不去看她。
陶汝衡旋即回神?,笑呵呵地打着圆场:“既然这是娘子的意思,我们遵从便是了?。”
这几个老?头儿似乎还有?所怨言,可这位俞先生明显是在书院里说得?上话的,说话的分量貌似还不小,二来又碍于?面?子,不好在她这个外人面?前争执,只好闭上了?嘴,脸色有?点儿寒峭。
就这样,糊里糊涂间,像生怕她反悔似的,张幼双就这么被?动地敲定了?这件事。
“月俸2两银子,依娘子之意如何?”陶汝衡问?。
张幼双点点头道:“我没问?题。”
等走出春晖阁的大门?,一眼就在墙根处看到了?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是之前那几个少年,不知道附耳在偷听?什么。
张幼双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几个少年猛然抬起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果断卖队友,将张猫猫抛下,溜之大吉。
“娘子再?见!”
噗。张幼双有?点儿哭笑不得?。
“衍儿。”加快了?脚步,走到了?张衍面?前,张幼双看了?他一眼,“都听?到了??”
张衍问?道:“娘以后要在书院教书了?吗?”
“开心吗?”张幼双趁机薅头毛。
张衍唇角微弯,乌黑的眼睫一颤:“开心。能?时时刻看到娘,我很高兴。”
“诶好。”张幼双牵起猫猫的爪子,“饿了?么?我带你去吃东西?”
左右张望间,忽然,张幼双又看到了?一道身影从春晖楼内走了?出来。
半垂着的眼帘儿,沉静的面?容除了?那位俞先生还能?有?谁?
张幼双捏了?捏张衍的手掌,“等等,我去找你们夫子说个话。”
于?是飞快凑了?上去,“那个,俞先生。”
男人抬起眼,黑黝黝的眼睛看向了?她,像是两丸黑水银。
他垂袖立着,往后轻轻退了?半步,这才颔首道:“张娘子。”
明显的保持距离的架势。
张幼双也没在意,像许许多多家长一样,有?点儿不好意思:“多谢你刚刚在春晖楼帮我说话,我想问?下,衍儿的成?绩怎么样?”
俞峻微皱着眉,一言不发。
有?关张衍,他有?很多想说的话,身为夫子,所必须要说的话,但一个隐秘的念头又促使?他沉默下来。
这个念头好像在说,不,其实根本无需说这些,其实是他自?己想要多说。
他是夫子,不是张衍的老?子,是他逾越了?。
于?是,他顿了?顿,克制了?下来,半晌,才抬起眼,颔首道:“张衍他颇为勤勉。”
这、这就没了??张幼双懵了?。
“那个……”
本来想说麻烦老?师好好管教。可是想着自?己都来当老?师了?,好像也没说的必要了?。
张幼双只能?胡乱点了?点头,“麻烦先生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
同这位俞先生告别之后,张幼双看了?张衍一眼,挠挠头,迟疑地说:“……呃,你老?师是不是讨厌我?”
张幼双敏锐地能?感觉到,俞峻先生对她的态度有?礼中?含着些若有?若无的疏远。
可这也不对啊!刚刚在春晖阁内这位俞先生明明还帮她说过话,她还蛮欣赏这个高岭之花款的俞先生的。
这次家长会可以说是收获颇丰,回到家里张幼双做到桌子前,再?一次翻开了?自?己的笔记本。
咬着笔杆稍微整理了?一下语言,这才端端正正地记下这段时间的收获。
接下来的目标就是赶快把房子的事儿办妥,然后再?在九皋书院站稳脚跟了?。
接下来的这几天时间里,张幼双就奔波在了?住房这件事儿上。在忙活了?十多天之后,终于?让她挑中?了?一间满意的住宅。
就在九皋书院附近,干净整洁,基础设施到位,交通十分便利,这样她上下班都方便。
在手续签订妥当之后,直接就交付了?全款。
那一瞬间,张幼双内心五味杂陈。
这可能?就是一个社畜奋斗一辈子的终极梦想吧。
**
梦。
又是个梦。
自?从那天知味楼惊鸿一瞥,俞峻他就开始常常做梦了?。
梦到了?十里红妆。
俞家京城那处老?宅,不再?似当初那般寥落衰败,倒是齐整干净,有?了?些人气。
阶下杂花,烛火煌煌,星流如海。
红盖头被?掀开,烛火映衬下,足将对方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坊间常传他样貌生得?好,风骨天成?,也曾有?些闺秀相中?他,暗托小婢找来他的诗文过目,赞他文采华溢,见地精深。
不过流言三?人成?虎,他一直未曾觉得?自?己样貌有?多出众,未曾对自?己上过心,也未曾对旁人上过心。
此时盖头下的人,却令他微微怔住了?。
这是张氏。
她乌发垂落肩头,乌黑的眼睛弯弯的,眼睫一垂一扬间,便有?些微烛火洒落在蝶翅般的双睫中?,如错金,熠熠生辉,转瞬沉入落星湖般的眼底。
眼前一晃,眨眼间,梦里他已与?张氏成?亲十余载,育有?一子,取名衍,字道一。
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意,与?“衍”字可算贴切。
年少时的恋慕早已沉淀为对待至亲之人的习惯,日子却依旧没怎么变。
他从书院下学回来,打起帘子,正好与?帘子下的少年目光相撞。
少年抬起脸,有?些错愕,有?些惊喜,眉眼弯弯地笑道:“爹,你今日下学好早。”
这是张衍。
而梦里的他竟再?自?然不过,默认了?这个称呼,神?色如常,微微颔首说,“你娘呢?”
张衍温声道:“娘正在屋里写字呢。”
他走了?过去,低眸去看她在写些什么。
张氏坐在桌前,穿着件无袖的夏衫,看到他走进来,歪了?歪脸,语气熟稔自?然,嗓音轻快:“怎么没去书院。”
“今日下学早,回来陪你们。”
白纸黑字,仙姿飘逸。
“暴雨生凉。做成?好梦,飞到伊行。几叶芭蕉,数竿修竹,人在南窗。傍人笑我恓惶。算除是、铁心石肠。一自?别来,百般宜处,都入思量。”*
……
俞峻从梦中?惊醒,两鬓潮湿。
这个荒谬滑稽的梦,简直比赤-身-裸-体站在闹市中?,受人鞭打,还要令他难堪。
长久的性压抑带来性渴望,然而这性渴望的对象竟然是他人|妻、他人母。
在这一刻,欲望如鞭,如雨般条条鞭打在心上。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书桌。
这书桌上自?然什么都没有?写,只有?满目的圣贤书,仿佛写着“礼义廉耻”四个大字。
他竟然梦到了?张氏与?张衍,梦里竟欲取而代之他们二人的夫婿、父亲。
俞峻蹙眉捏了?捏眉心,企图从将心神?从这沼泽般的梦境中?拔出。
他几乎凝立在桌前,冷峻深刻的轮廓映照着烛火,眼前却好像有?个人影坐着,轻快地拔下来玉钗去挑亮烛火。
于?是那归隐田园,和乐温馨的画面?如镜片般飞快崩裂。
又只是孤身一人。
俞峻如雕塑般地凝立了?半刻。
他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许是少年时的经历使?然,他心中?恐怕一直盼望着能?成?家立业,回到家里不是冷冷的一方素壁,有?热饭、热菜、烛火,还有?烛影下的人,而非形单影只的一个。
生活虽不富足,但衣饱无忧。
他将爱情神?圣化、崇高化、理想化,不纳妾,不赏歌舞,不往来于?秦楼楚馆之中?,也愿日后若妻子先于?他亡故,为其守贞。
夫妻相对,白头偕老?,是精神?的共振,灵魂的共鸣。
然而这个肖想他人的妻子的梦,似乎暴露出了?他的虚伪、矫饰,愈发令其不堪。
俞峻沉默,羞愧地皱起眉,几欲呕吐,半晌才站起身,伸出手将桌上的一个红木匣子拿了?过来。
一封封,全是前些日子往来的信笺,怀揣着莫名的心思,被?他细细抚平了?折痕,收好,像是扣入心房深深处,锁住那细微的悸动。
此刻,他将它们拿出来,付之一炬,连同扼杀的还有?那悸动的性|欲。
第二天,回到书院,他几乎一踏入明道斋,目光就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张衍身上。
那个荒谬的梦,他这个学生竟然成?了?他的儿子。
少年未有?所觉,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念着书。
每每看到张衍,他心上总会浮现出一种奇特的感觉,如同冥冥之中?的牵引,可这不是他妄图鸠占鹊巢,取而代之的理由。
就在这时,张衍似有?所觉地抬起眼,目光相撞的刹那间,两眼里露出了?点儿惊诧之意。
旋即弯了?弯唇角,眸光异常温暖:“先生。”
如同梦中?。
那一刻,俞峻终于?不可自?抑的,垂眸绰步而去,身影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那僵硬和尴尬。
结果刚一转身,就撞上了?个不速之客。
陶汝衡诧异地看着他脚步匆匆:“怎么走这么快?”
俞峻浑身一凛,掩饰性地顿了?许久才开口:“记起一样要事。”
陶汝衡没有?生疑:“你下午没课吧?”
这让俞峻松了?口气,也能?定了?定心神?,尽量平静地,一如往常般冷涩沉硬地问?:“何出此言。”
陶汝衡笑着从袖子里拿出文书样的东西,“这是张娘子的文书,若你下午没事,烦请你帮忙送过去。”
俞峻几乎下意识地要拒绝。
但很快又改换了?主意。
既已下定决心斩断这是是非非,就不该回避,理应直面?去做,更何况在这此之后他还要借张幼双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