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安安静静,只听见少年人声音清越,掷地有声。
这番话似乎是平地炸响了一个惊雷。
在场诸人无不面面相觑,瞠目结舌。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成人之美,谁想到会出这样的变故?
长安,不是许家那个以前一直扮作男子的女儿吗?
许敬业更是脸上血色褪尽,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有些站立不稳,连说话声都开始发颤:“你,你再说一遍!你要干什么?”
承志微抬起头,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他眸中闪过歉然,但很快就被毫不退缩的坚决所取代:“义父,我想娶令爱为妻。”
空气慢慢凝固,在场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次听得真真的,绝不存在听错的可能。
许敬业感?觉头脑哄的一声,体内气血逆流,五脏六腑都升腾起难耐的滚烫。他双目赤红,身体颤抖,指着面前的义子怒骂:“你,你——你怎么会有这种混账念头?你答应我的话,都忘了吗?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他大概是气急了,拿起手边的东西就往承志身上砸:“你昏了头、猪油蒙了心,竟然说出这种话!”
承志依旧直直跪着,不躲不避,只在口中说着:“义父息怒,莫气坏了身体。”
他知道错在自己,所以也不怪义父生气。
旁边的人看着许敬业在气头上,像是下了死手,连忙拉着劝阻:“啊呀,贤侄莫恼,消消火,别生气,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别动手!”
许敬业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心情?:“行,我不生气。承志,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今天咱们继续签入嗣书,你刚才说的话,我就当没听到。”
承志垂眸,声音虽轻,神情?却格外坚定:“抱歉,义父,我不能做你的嗣子。”
他已对她许下了终生,只能辜负义父的期待了。
许敬业勉强压下去的怒火再次被点燃:“我救了你,把你带回来,悉心栽培,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他抬脚欲踹,被几个叔公死死拦住,七叔公甚至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
朱大人则皱着眉:“许兄,能否听本官说一句?”
许敬业听出朱大人的声音,勉强忍下怒火:“朱大人请讲。”
“过继子嗣这种事,本就是讲究双方你情?我愿。如今这位小哥儿不愿意入嗣许家,你再另找旁人就是了。又何?必咄咄相逼强人所难?”朱大人沉着脸,神色严肃,“还?这样当着朝廷命官的面大打出手,成何?体统?难道旁人家的嗣子都是这么逼迫来的吗?”
几位叔公也出言相劝:“是啊,贤侄。人家不愿意,就算了嘛。你要是真想过继,咱们陈州老家那边也不是没有好后生。”
“是啊,你要说一声你想过继,咱们同宗里肯定有的人是愿意。是你说你选好了人,让我们过来。看你也真是,不提前商量好。这事儿闹得……”
“哎呀,其实做不成儿子,做女婿也一样嘛。女婿也是半子了,直接做上门女婿,替你养老送终了,省得再过继子嗣……”
你一言,我一语。众人或真情?、或假意地劝说着。
许敬业只觉得脸上热浪一阵又一阵。这种在众目睽睽之下闹笑话被人耻笑的经历,几乎在一瞬间让他想到了四月二十?八的药王庙。
当时是儿子变女儿,现在是他看好的嗣子要做他女婿!
耻辱!奇耻大辱!
他所有的脸面都被丢尽了。
“既然今日不能过继,那本官也就不叨扰了,衙门还有公务,本官先告辞了。”朱大人拱一拱手,率先离去。
几个叔公见场面尴尬,也寻了理由先后借故离开。
此刻没有外?人在,许敬业坐在桌旁,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他沉声问:“我来问你,这番话是不是长安教你的?是不是她逼你这么说的?”
他静下心来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事儿太过突然。
明明承志之前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去了一趟安城,回?来就改了主意?
他想起来了,不收嗣子、招赘做女婿这一类的话,长安以前提起过。
这肯定不是承志的主意。谁会放着未来少东家不做,去给人做女婿?
承志眼神闪烁了一下,摇头否认:“不,义父,此事与她无关。是我倾慕于她,想要娶她为妻。”
许敬业冷笑,义子越否认,他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他猛然提高声音:“来人,上家法!”
他是真的怒了。
最?开始他离家散心之际,并没有想着一定要过继嗣子,否则他就直奔陈州老家挑人了,而不是去找旧情人。是在见到承志后,他才突然萌生出了以其为嗣的清晰念头。
毕竟他和崔姑娘曾有过一段情,他以为这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是老天赐给他的儿子。因?此他连血缘关系都没考虑,坚持让承志入嗣,没想到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许家的“家法”是一根有些时间了的藤条,宽、粗粝、一藤条上去就见?血痕。
许敬业年少时胡闹,曾被父亲打过。他后来做了父亲,以为“儿子”听话懂事,从不曾请过这家法。
如今他颜面扫地,怒火无处宣泄,似乎只有狠狠地动用家法,心气儿才能稍微顺一点点。
小厮胆战心惊,将所谓的“家法”递到许敬业手上。
许敬业刚一接过藤条,就对着承志的脊背狠狠一抽。
“啪”的一声响。
承志衣衫被抽破,被打中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他可以伸手接住甚至是夺过藤条,但他不能这么做。他知道义父此刻是在盛怒中,他只希望义父打他一顿后,可以稍微平息一些怒火。
见?义子既不呼痛,也不求饶,许敬业怒火更旺,抽了一下又一下。
藤条如雨点一般落在脊背、肩头。不多?时整个后背都疼痛而灼热。
承志始终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虽然身上痛楚,可他心里却并没有多?难过。
挨打没什么,反正是为了他们的将来。义父出气以后,应该会接受他们的。
“你现在要改主意,也还?来得及。”许敬业打得累了,稍微歇了一下,居高临下看着义子一片狼藉的后背,“今日之事知道的人不多?,我舍出这张老脸让人帮我瞒下去也不是不行。”
承志的脸色因为疼痛而变得煞白,额头有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他攥紧了拳头勉强使得自己不倒下去。从挨打开始,一直默不作声的他这时才说了一句:“我不改主意,义父,我是真的要娶她。”
这句话说得很缓慢,却也很清晰。
“你想娶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以为你想娶她就会嫁给你吗?”
承志点一点头,唇畔浮起浅浅的笑意,双眸仿佛变得更亮了一些。他异常笃定:“嗯,我们是两情?相悦的。”
何?况他们还有了肌肤之亲。
只是这件事,还?不能告诉旁人。
许敬业气得都要笑了:“两情相悦?她跟你两情相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