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与云珩饮了茶,又闲话了一番,玉宜便对侍女绿荷微微点了点头。
绿荷忙将准备好的一只锦奁捧了上来。
玉宜自锦奁内取出一物,亲自奉于云珩面前,道:“表哥,这是我亲手缝制的香囊,早便想送与表哥,只因表哥一直不得回京,方才耽搁至今。我知表哥喜竹,特意绣了一幅竹叶图在上头,还望表哥能喜欢。”
一番柔情绰态,我见犹怜。
云珩凝目望去,见那锦缎制的香囊绣工精巧,几片竹叶栩栩如生。
竹喻君子,又暗合了今日的淇奥之会。
可以想见,她花了多少心思在这上头。
玉宜仰望他如玉俊颜,轻声道:“表哥知道的,我不可近香,为制这香囊,我便亲自采摘了丁香、素馨这些香花,制干后缝进这香囊里,所幸也是花香宜人,宁神安枕。”
云珩沉默了一息,却道:“玉宜,本王常年在外驻守,营地之内,不惯佩戴此物。你的好意,本王自心领了。”
玉宜一怔,面露失望,片刻后,方勉力笑道:“表哥所言极是,原是我考虑不周了。既如此,那便罢了。”
她将香囊递给绿荷,道:“收起来罢。”
绿荷低首接过,唯唯道:“是,郡主。”
云珩起身,玉宜忙跟着起身,听他道:“过来也有些时候了,本王先行告辞,你不必送了。”
说罢,向她颔首致意,便步出水榭,一路行过水榭外的长廊,自去了。
玉宜久久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独自在风中站立不动。
侍女红萼上前,自身后替她披上一顶披风,道:“郡主,风大了,待久了怕受了寒,还是尽早回去罢。”
玉宜不语,半晌方开口,声调极轻,似是自语:“表哥不受我的香囊,是否便是不愿接受我的心意?”
绿荷与红萼二婢都是自玉宜幼时便跟随在她身边的,对主上的心意早就明白。
此刻听她这般,仿佛自语,红萼却不敢不应,忙进言道:“郡主,且听婢子一言。赵王殿下天潢贵胄,龙章凤姿,战无不胜,天下闻名,这些年来,这偌大京城里,敬慕殿下的名门淑媛还少吗?郡主却几时见过他与何人卿卿我我了?殿下是志在四方的疏朗男子,这样的男子,大抵是不会在意闺阁情丝的,殿下说军营之中不惯佩戴香囊,便应确是如此,郡主大可不必自寻烦恼,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玉宜慢慢听着,面色和缓了不少,淡淡道:“不错,日子还长着。我不信表哥心中无我,便是无,想法子叫他喜欢便是了。”
红萼笑道:“郡主说得极是,正是此理。”
玉宜勾了勾唇,忽而又道:“我忽然想起,前番让你们去查的事,如何了?”
红萼忙道:“婢子已经打听清楚。”
玉宜看她一眼,道:“说。”
红萼便道:“启禀郡主,那苏子琛并非京城人士,祖籍乃是江南润州,因与都察院左都御史顾大人是远房亲眷,自小便被顾家收养长大,宁昌元年入了京兆府为官。因为去年参与审理了襄国公府上子侄圈地一案,被凌氏派人追杀,恰逢殿下回京,救下了他。殿下对他有救命之恩,后来殿下领了京兆牧,便时常与他有来往。”
一旁的绿荷忍不住插言道:“郡主,这个苏大人也不知有何神通,竟能劳动殿下开口,请了郡主亲自相邀。”
见玉宜未置一词,她便又道:“方才见殿下,似乎对他也颇为回护。”
玉宜又看一眼红萼。
红萼思量片刻,低声回道:“郡主,从前些时日所查到的来看,婢子也不知,殿下为什么会对他青眼有加。”
玉宜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幽幽道:“红萼,我总觉得,表哥对那人,似乎格外亲厚……”
红萼细细察看玉宜的神色,心下顿时一震,又听她道:“表哥那样的人,竟然亲自开口,要我邀请京兆府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尹参加淇奥之会。方才,我不过问他一问,他带来的香料有何妙处,竟然是表哥替他回话。还有那时,芳花之宴的宴席之上……”
她顿了顿,道:“你不觉得这里面,有些古怪吗?”
红萼听得心中不安,忙道:“郡主,婢子以为此事,当是不可能。那苏子琛毕竟是男子之身,殿下此前,可是从未有过断袖的传言……”
一旁的绿荷眉头一皱,脱口而道:“红萼这话说得不像样。就凭他一个无依无靠,寄人篱下的,还敢高攀殿下?莫说是个男子,便是女子也……”
她的话说到此处,忽地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大变,声音也微弱了下去,嗫嚅不敢成言。
玉宜望向她,冷冷问道:“便是女子也怎样?”
“便是女子……女子也……也……”绿荷的额头不由浸出细细一层冷汗,一时撑不住,竟跪了下去。
“郡主恕罪,婢子……婢子不是故意的……”
玉宜面如寒霜,一字一顿道:“侍婢绿荷,出言无状,辱及朝廷命官,掌嘴。”
“郡主!”
绿荷惊恐地抬首,见红萼拼命向她使眼色,只得低下头去,颤抖着道:“……婢子遵命。”
水榭里很快便响起了绿荷自己施刑的声音。
玉宜一直不叫停,红萼有心解救绿荷,却也一时不敢开口。
不多时,绿荷的嘴角便高高肿起,渗出血丝。
玉宜的面上始终不见暖色,她身上樱红的鸾尾长裙绵延曳地,似一袭如火的流云,在绿荷低低的啜泣声中,暗自裹挟了无尽的凛冽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