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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二)(1 / 2)


出了热闹的香林苑,周围又重新归于闲散的宁寂中。柳絮一路仓皇地跟着即恒走在宫廊上,心里有点忐忑。

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她的模样与十年前相比定然改变了许多,成盛青肯定不认得她了。即恒却信誓旦旦地说要帮她,怎么个帮法呢?

“喂……”她喃喃地开了口。

“闭嘴。”即恒头也没回地说,“跟我来就是了。”

柳絮很有些不爽,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个人,前后两次的态度能差这么多。在京都游玩的那天,这小鬼虽然冷淡但是很乖巧,而今天他笑容随和,却很乖张!

总有一种被蔑视的感觉萦绕在柳絮心头,令她感到自己被这个小鬼看扁了。她因着醉意脑袋昏昏沉沉的,即恒不管不顾走得很快,她急于追上去,不料脚步突然一个踉跄就往前栽。

一双手有力地托住了她,柳絮来不及抱怨,就听即恒无奈道:“姐姐,你怎么连路都走不好。”

柳絮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怨气,怒喝道:“小鬼……”

“再不快点就赶不及了哦。”轻飘飘一句话传入耳中,竟让柳絮无言反驳。她怨怼地盯着即恒云淡风轻的脸,其轻皱的眉头仿佛在责备柳絮不懂事的行径,她几乎能从那张脸上看到“我可是真心实意在帮你哦”这一行大字,纵然心里有再大的怨气,也只好闷闷地吞了回去。

不过片刻,他们就回到了清和殿。

清和殿里的宫人大约是没有料到他们这么快就回来,而且也没看到公主,一个个怔愣在一边等待吩咐。即恒已经习惯了跟和瑾一样无视他们,带着柳絮径直向后院走去。

偏僻的后院长年躲藏在一片阴暗中,唯有下午时分能照射到阳光。此时日头倾斜于头顶,光线斜斜洒在爬满了青苔的围墙上,迎合着墙外一枝红梅探入院中,倒颇有一份静谧寂寥的美感。

柳絮从未来过后院,她甚至想象不到偌大的清和殿还有这么一处荒凉的地方。她远远看见一排看似废弃的木屋紧闭着扇扇门扉,不像有人居住的模样,不知即恒将自己带到这里想做什么。

她倒是不怕即恒会有什么企图,只是他说要帮她,这种地方还能住着神通广大的仙人不成?

只见少年穿过一条潮湿的石径,阳光匆忙地在他身上掠过后,他的身影到达木屋边,再次隐入暗处。

柳絮踌躇着不敢走过去,见即恒也没有催她,她便停下脚步伫立在院门口,透过花枝掩映远远地看着。

她看到即恒在其中一间木屋前扣了扣门,过了许久木屋悄悄地开启了一条小缝,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在看到是即恒后便放心地开了门。

柳絮颇为吃惊,想不到这破地方居然真有人住。

幽静的后院里几声鸟鸣清脆悦耳,却将这片受人遗忘的角落烘托得更加孤寂。柳絮踩着满是青苔的石径走过去,她尚自晕眩着,走得格外小心。

快到得近前,她还未来得及看清门里人的模样,那扇门就忽地发出一声吱呀的响声,眼看着就要关起来。

即恒眼疾手快地一脚塞进门槛,挡住了紧闭的木门。门里的眼睛在看到柳絮闻风赶来时,一边徒劳地闭门一边惊慌失措地呜咽道:“我不吃,我不吃……”

即恒脚被夹住,咬着牙朝天翻了个白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谁给你带食物了……快开门!”

门里的人怔了一瞬才困惑地眨眨眼,松开了扶门的力道。门立刻就被即恒推得洞开,发出一记轰然的响声,将屋内的陈设尽数暴露在外,没有一分遮掩之地。可惜即使如此,阳光始终照射不到屋内。

柳絮提着裙摆跑上前,迷迷糊糊地听到什么食物,还疑心这里关押着什么犯人,若是小瑾知道的话会不会生气?可待得她移步踏进门内,这种念头就马上变得微妙起来。

即恒没有心思理睬柳絮的诧然,他上前揪出躲起来的麦穗,低声吩咐了几句后便丢下柳絮,自己离开了小屋。

木屋只剩下了两个各怀心事的女子大眼瞪小眼,麦穗战战兢兢地推出一把椅子,细声细气地说:“郡主……您请坐……”

柳絮浑然不觉,醉意朦胧的双眼正自痴痴地望着麦穗,嘴里不住喃喃:“天哪,原来传言小瑾偷偷养了个大美妞的事居然是真的?”她惊得合不拢嘴道,“她喜欢的是女孩子……”

麦穗呆了呆,不知该如何解释,她不敢抬头去看柳絮,心口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原因狂跳个不停。即恒怎么会放心将郡主扔给她单独相处呢,如何发生不测怎么办……

焦灼间,一只温暖的手掌忽然抚上她的脸颊,她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挣,眼前顷刻间染成了一片绯红,什么都看不清了……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她一扭头推开欺身而来的人,自己摔在身后的墙壁上,窒息般大口大口喘着气。

柳絮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这一推让她酒醒了一点,对麦穗过激的反应尚自不能理清,但她以为是自己身上的酒气惹得对方厌烦,便嘿嘿傻笑了笑。摸过椅子坐下来后,目光仍然缠在麦穗身上,一副既惊奇又羡慕的表情。

麦穗趁着这个空隙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不要失控,这时却听柳絮温言道:“你别紧张,我不是有意的。”

她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脸庞上带着两片酡红的晕色,目光炯炯地凝视着麦穗,不露痕迹地叹息了一声道:“真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子,连我这个女人都不禁看呆了。”

麦穗怔怔地不置可否。对于她来说,这已是耳熟能详的赞美。可是对柳絮而言,不,是对任何一个女人而言,承认另一个女人的美貌需要多么大的决心。柳絮不禁怀疑即恒将她带来见麦穗的目的是为何,让她自惭形秽然后死心?这算哪门子的帮忙。

她收回目光,不无沮丧地说:“我算是明白了,人都说女子最值钱的便是青春,青春年少时纵是普普通通的姿色也别有一番滋味,待得十年后熬成黄脸婆,哪还有男人愿意看你。”

她想起宴会上成盛青身边那些莺莺燕燕的女子,无不是年轻貌美,正值最美丽的年华。再想到自己,才蓦然追悔莫及:“我以前不怕找不到好男人,只当自己过得潇洒才是要紧。”她盈盈的眼眸中滑下一滴晶莹冰凉的泪珠,哽咽着低声轻喃道,“如今终于遇到有缘人了,却发现已把最珍贵的年华尽数荒废。眼下除了一腔真情,我再拿不出什么值得骄傲的东西给他了……小恒照顾着我的自尊心没有直说,我明白的我不怪他……”

她说着说着突然嘤嘤哭了起来,抽抽噎噎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麦穗一阵换乱,想安慰又无从落手,只听得个糊里糊涂,约摸着似乎是即恒的话让郡主伤心了。她犹豫片刻后壮着胆子走上前,握住柳絮的双手,十分诚恳地轻声劝慰说:“郡主您多心了,即恒没有跟我说您的坏话,他让我去准备一盆炭火和一根干巾,免得一会儿伤了您的身体。”

这话一落,柳絮顿时噎住,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重复道:“伤了我的身体?……炭火,干巾?……”

麦穗肯定地点点头,可是更详细的事她便不知了。

柳絮眨巴着泪花闪烁的眼眸,抽了抽鼻子,半晌不知该如何反应。

即恒不是带她来摧毁信心的,是真的要帮她?……可他这是要干什么?

麦穗照着即恒的吩咐去做准备,在屋里忙忙碌碌地来回走动,有了事情做以后绷紧的神经就放松了许多。而柳絮百无聊赖地看着麦穗来来去去的剪影,一边喝着清酒茶一边暗自叹息。

还真有一种人能美到教人不敢动她的地步,生怕一个指头用力了就能将她戳坏,可是一时半刻看不到她又分外想念,只想把她关起来,好好保护在身边。

这个念头兴起后,柳絮多少能够明白小瑾要藏着麦穗的原因了。如果把麦穗放出去,她还能再完好地回来吗?

正在她胡思乱想间,即恒从屋外赶了回来。麦穗正在热炭盆,将屋里烘得到处都是烟,幸而门洞大开才没有将两人闷死在里面。

即恒无语地摇了摇头,赶忙让麦穗停下来。

“你去找一件干净的衣服,素雅一点的。”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麦穗,又同样打量着柳絮,随即补充道,“比你穿的大一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柳絮在烟雾中咳了两声,放下茶盏不满地说。

即恒瞥她一眼,轻轻一笑道:“夸赞你丰满可以吗?”言罢他一手牵起了柳絮的手,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说,“闭上眼睛,给你个惊喜。”

柳絮毫不谦虚地接受他的称赞,对着他认真柔和的神情,色胆不禁又壮了起来。她伸手挑起即恒的下巴,唇边浮起一丝坏笑,调侃道:“说什么免得伤了我的身体……你想干什么?小坏蛋。”

即恒不耐烦地拍掉她的手,嘴唇轻抿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只说道:“快闭起来,在我说可以之前不许睁开。”

柳絮在酒意和烟雾中没有看清他眼里闪动的光芒究竟是暧昧还是狡诈,她心情很好,毫不犹豫地闭上眼眸,仍由着即恒将自己牵出屋外。

走出几步后,阳光温暖地洒在脸庞,她回忆脚下所站之处应该是石径与屋前十步远的地方。即恒带着她停下来,松开了牵住她的手。柳絮好奇地听着周围的声音,正要开口询问,突然一阵冰凉的水毫无预兆地朝她当头浇灌下来!

“啊——”柳絮发出一声惨叫,与此同时水花冲击在泥地上响起沉闷淅沥的声音没入土中。流水瞬间带走了肌肤的温度,在尚未真正炎热起来的春日里,寒意直窜入骨髓。

她抱着身子蹲坐在地上,睁开满是水雾的眼。即恒逆着光的身影伫立在眼前,阳光被他的身体遮挡住,瞧不到他半分的神情,而空掉的水桶正拎在他手上。

“你……”柳絮张了张嘴,勉强挤出一个字。

即恒的声音不带一丝波动地在耳边响起,他语气柔和,然而言辞间颇有些严厉:“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一身酒气的女人,你最好永远记住这一点。”

柳絮瞪眼怒吼道:“那你也不能……”

话未说完,立时第二桶水顷刻间遮蔽了视线,铺天盖地地灌了下来!

水花四溅的声响中,即恒不冷不淡的声音继续说道:“你大概不知道,成盛青对脂粉过敏。难为你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可惜是弄巧成浊。”

柳絮张开嘴艰难地喘了一大口气,这一回她只来得及抬眼,话都不曾出口就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最后一桶水倾覆而下的时候,她甚至连声音都听不清了。冰凉的水流顺着她的身体肆虐了全身,从头到脚都被淋得湿透,寒气令她几欲无法呼吸。她这回是彻底醒了,从酒意中醒过来,又在彻骨的严寒中失去了知觉。

可是一种很奇异的温热感在寒凉中慢慢升起来,逐渐传入四肢百骸,带来一股股温暖的麻意。肌肤在冷到极致后渐渐回暖,而这过程中,柳絮的身体都已麻木到失去感知,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动都动不了……

即恒将陷入半昏迷的柳絮背起来,以迅捷的速度冲进小屋扔到麦穗的床上,急急对麦穗说:“快给她换衣服。”

麦穗围观完整个冲洗过程,吓得半天回不过神,此时即恒戳了她一下她才惊醒,忙不迭点头,看向即恒的目光里充斥着又敬又畏的惧意。

即恒将冒着滚滚浓烟的炭盆移到门口,拣出里面的湿柴丢掉,又去柴房挑了几根干木柴塞进去,又鼓又吹熏得俊秀的脸庞满脸都是炭灰后,终于成功升起了火。

他招呼麦穗将炭盆端进里间,自己则抹净脸颊后,拎起一把椅子走出门,顺手将门带上。

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吸入肺中直过滤到脑际。即恒深深吐着气,将体内的浊气换了一通后顿觉神清气爽。他回头看了一眼木屋内细微的响声,想到柳絮醒来以后定会找他破口大骂,可是他也没有其他办法。

瞧了瞧天边的日头,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宴会的进程,时间依然很紧迫。

可现在已经没有他要做的事,只能全数交给麦穗。他便忙里偷闲拉过椅子,坐在唯一一块能照到阳光的地方,懒懒地眯起眼睛晒太阳。

在等待中时间总是过得特别漫长,他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关心此举是否能够成功,即使闭上眼也不能让自己静下心来。索性,他就睁开眼睛,望着一览无际的天空发呆。

碧空中缓缓飘过一朵薄云,短暂地遮盖了日光的照射。即恒放空自己的头脑,尽情享受着难得惬意的时光。然而云层静静地、不容拒绝地进入了眼帘,令心头一缕被忽略的愁绪在此刻忽然清晰了起来。

他回忆起方才在宴会上和瑾向他看来的目光,无悲无喜,无怒无怨,就像任何一个平淡的注视,却含着一种外人看不清的思绪。

很遗憾的,即恒也看不清……可是他却觉得,他能从她平淡的眼神里读出了某种他过去不曾在意过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他下意思摸了摸胸口,莫名感到一点心绪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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