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恒努力去回忆当时白骨自石缝中倾倒而出后的事,但当时视野全被灰烬遮蔽,就连白骨的样子都是后来才看清楚的,除了蚀心藤得到解放外,似乎也没发生什么事。
“没有然后了,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如实说。
陛下得到这个答案后眉心微蹙,表情有些古怪,似是不相信即恒的话,但又没有表现出怀疑。即恒暗忖莫非石台崩塌以后应该会发生什么事情,却因为法阵被破坏而没有发生?
而这个本应该发生的事,就是甄玉棠布下林木之阵的目的?
这个目的究竟是什么,石台中的那具白骨究竟是谁?
一连串疑问盘旋在脑海中,然而不等他一一细想,陛下已经结束了他的发问,对即恒道:“好了,一共三个问题朕已经问完,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即恒只好将那些烦乱的思绪收起来,他的确有很多想知道的事,但因为太多了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从哪一个开始问起。陛下见他纠结的神情便惬意地笑道:“不知道要问什么就以后想清楚了再问吧,不过到时候朕可不能保证一定说实话。”
即恒默默在心里丢过一记白眼,问出第一个问题:“陛下带公主来沁春园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确定一些事情。”陛下不假思索地说。
“什么事?”
“与你无关的事。”
即恒严肃抗议:“陛下,这不公平!”
陛下直起身体靠向椅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翘起腿,摊开手笑道:“即恒队长,这很公平。”
“你……”即恒气结,男人的笑容里满是刺眼的得意,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少年发青的脸:“还有两个问题,不问就算了。”
即恒只好深呼吸压制怒意,一口凉气吸入湿漉漉的身体,牙齿冷得打颤。
“那第二个,是谁将隐姑囚禁在这里,为什么要囚禁她?”
陛下惬意的神情一怔,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他转目凝着少年,问:“你怎么会知道隐姑?”
那个被藏在沁春园园中深处的女子,被众人遗忘的亡灵,她撑着佝偻的身体苟活至今,却至死都没有得见心心念念想要见的人,含恨而终。女子不得瞑目的死状始终无法自即恒脑海中淡忘,人类对自己的同类竟可以残忍到这个地步。
“陛下,现在是我提问的时候。”即恒毫不回避陛下逼视的眼神,抬起下巴有恃无恐。
陛下阴冷的目光在少年脸上停留了许久,微微阖眼似是叹息了一声,道:“……这是两个问题。”
即恒心念转过,便道:“我想知道废去她的手足,却留下她的命让她生不如死,苟延至今的那个人,是谁?”
陛下的表情已经没有了先前的自如,他似在考虑斟酌,凝顿片刻才慢慢道:“那个人,是先帝。”
居然是和瑾的父亲?以仁君美名留名青史的先帝,竟对自己的同胞姐妹下如此残忍的酷刑?
英雄光环之下的黑暗让即恒不禁感到一片凉寒,沁春园夜开的花香将每一口空气都染上馥郁的甜腻,他却从这花香里嗅到了浓得化不开的陈腐血味。
十六年前正是在这里发生了一场屠杀,鲜血渗入泥土,漫过青石小路,淹没在大火中。而那场血腥的政变直到十六年后的今日都没有真正结束。
“你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陛下冷声催促道,他脸上的舒然之色已尽数褪去,单手支起下颌显得心不在焉。
即恒抬起手背抹去脸颊上流淌的水沫,最后问:“甄玉棠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问题让陛下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他抬起眼皮瞥向少年,在少年宁静的双眸注视下,男人的嘴角若有似无地勾了起来。他笑了一笑后答道:“一个举世无双的美人。”
即恒无言相对,从这个狡猾的男人嘴里他是挖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能告诉他的绝对不是什么秘密,而秘密他亦是绝对不会说的。
在他已决定如何委婉地下逐客令时,陛下却微正了身子,目光里的戏谑不知何时已经淡去。
“甄玉棠……”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像在品尝醇厚的美酒,一字一字细细嚼着。
即恒回过身,不知他又兴起了什么兴致。却听陛下道:“这个女人是个祸水。”
少年微微一怔。
“所以的事情都因她而起,如果不是她,也许这片中原大陆会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景象。”陛下肃然说道,脸上是少有的认真,“这个女人定会中原大陆的变迁史上留下无法忽视的一笔,可惜她死得太早,她所犯下的罪、欠下的债就只好由她的女儿来承担了。”
——这就是天道循环,因果报应。
陛下最后的话久久萦绕在即恒耳边,他无法掩饰自己的愕然,甚至连男人何时离去都已忘却。
因果报应。
如果这世间当真存在天道昭彰,因果相生,让一个无辜的少女自出生起就烙下了罪孽的烙印那么他呢?他所背负的存亡,族人的消陨,又是出于谁人的因?
后背察觉到指尖即将靠近的气息,他惊转回头,吓到了身后到来的小宫女。小宫女看着他苍白的脸色不由倒退了两步,她抬起眼小心地觑着他的神情,伸手递上一只巴掌大的檀木小盒。
即恒讷讷地接过木盒,打开来迎面扑来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他指着木盒子问:“这是?”
小宫女抿起唇笑了笑,指指他未干的头发和身体。即恒明白过来,道了声谢,想了想又问她:“谁让你给我的?”
小宫女笑了起来,稚嫩的笑颜上带着些许羞涩和羡意:“是公主,她让奴婢前来给大人您传话。“
“什么话?”即恒茫然问。
“公主说,如果大人您有空,有些话想要问您。”
即恒合上木盒,头隐隐地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