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师娘,云渊云起都来看他,但他只抱着膝盖蜷坐在榻上,谁来也不理,眼神空洞。十二岁的他已经辟谷,索性不吃不喝,累得撑不住了,就保持蜷缩的姿势躺下去,与其说睡,不如说是昏过去,醒了又继续坐着,一言不发。
他不吃饭不喝茶水,唯独药来的时候会张嘴,毕竟身体还没好全,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死了,可要怎么继续活下去,刚经历灭门惨痛的他还没想到。
巫嶙看着同样年少的云渊端着药碗,拿起汤勺细细吹凉了递到少年巫嶙嘴边:“子舟,来,张嘴。”
小巫嶙眼珠子一动不动,闻到药味后木讷的张开嘴,把苦涩的药汁面无表情咽下去。
小云渊看着小巫嶙张嘴喝药,趁机想给他喂些吃食,然而只要不是药,小巫嶙就说什么也不肯张嘴,任云渊怎么劝也不听。
巫嶙瞧着小云渊神色落寞的将手里桂花糕放下,他啧了一声,评价小巫嶙:“不识好心。”
这口气,活像他骂的是别人不是自己。
这种情况持续了近一个月,大伙儿都很急,但心病还得心药医,小云渊天天都会准时来看他,后面常会跟着云起,他则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完全不说话。
“唉。”巫嶙叹了口气,目送小云渊情绪低落出门去,“你别不理他了,要是没有师兄,你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是云渊锲而不舍守着他,把他心里那扇门打开了。
小云渊再度折返的时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把小巫嶙屋子里的门窗全都打开了。巫嶙从到飞云宗起一直住的就是紫竹苑,曾经他和爹娘来做客时住的也是这间屋子,只是现在他不再是客人了。
小云渊还把床榻与窗户之间的屏风撤了,如此一来蜷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小巫嶙跟窗户间没有阻拦,一眼便能看到外面。
“我可以把你强行带出这个屋子,过这扇门。”小云渊指着屋门道,“但心里的那扇门得你自己肯走出来才行。我便在这儿等着你,等着你出来。”
那日起,小云渊竟然把书案都搬到了庭院中,习武修炼小憩全在院子里,院里只有池塘花草,连个遮阴的树都没有,烈日炎炎,就算他修炼天赋极高,到底还只是个孩子,连着几日下来也吃不消。可小云渊硬是咬着牙撑着,不过他不再进小巫嶙的房间,一切行动只在屋外。
小云渊在外面日晒七天,小巫嶙就透过窗户看了他七天。
如果这不是回忆,自己不是当事人而是个真的旁观者,巫嶙肯定冲出去把小云渊抱回屋里好好供着,真是看一次心疼一次,再朝小巫嶙骂上一句:“等下有你哭的。”
确实有他哭的。
第八天的时候,天降大雨,声势浩大,仿佛要把攒了七天的暑气猛的刷干净,瓢泼大雨不要钱的砸,院子里花花草草都被砸蔫了。
雨刚下的时候小云渊也是一愣,立刻起身,但他透过窗户对上小巫嶙无神的双眼,咬咬牙又坐回去了——当了一个月木头人的小巫嶙终于有了点反应,他微微睁大了眼。
只见小云渊以法术护住了书案,书册滴水不沾,但他自己却不避开雨水,顷刻间便被大雨浇了个透,从头到脚,乌黑的头发失了光泽,湿漉漉的贴在身上,雨水顺着他脸颊滴下,脚边溅起的泥水将雪白的衣摆弄脏了,小云渊就这么默默坐着,时不时以手拂去眼前的雨水,可雨实在太大,免不了糊住眼。
巫嶙站在他身边,过去的雨淋不到现在的他,他站在这儿,也只能看着小云渊在雨中固执的把自己身影烙在小巫嶙眼底。
实在是印象深刻,巫嶙现在想起来,都能细细描出师兄当时的模样。
有侍从实在不忍心,想给少宗主撑伞,都被小云渊劝走了,师父师娘也来过,叹着气,竟也不阻止他。小云起想跟着哥哥淋雨,也让他叫人带走了,人来人往后,窗内依旧只有小巫嶙,窗外也只有一个小云渊。
雨足足下了一整天,傍晚时候转小,终于舍得从瓢泼大雨化成斜风细雨,端坐整天的云渊起身,神情恍惚,摇摇晃晃没站稳,踉跄两步,一脚踩滑,跌进满水的池塘中。
巫嶙下意识伸手去接——当然是接不住的。
他接不住,可有人终于肯动了。
小巫嶙发出一声怪异的惊叫,太久不说话,破锣嗓子漏风出来不似人声。他满脸惊骇从屋子里冲出来,蜷了一个月,竟是走不稳路,连滚带爬摔进池塘,最后说不好究竟是他去救人还是被人救。
两个半大的孩子狼狈的爬上岸,咳得撕心裂肺,把眼泪都咳出来,少年人相拥在雨里,依偎着痛哭了一场。
那还是巫嶙第一次看云渊哭。
小云渊哭得克制极了,他抱着小巫嶙浑身都在打颤,死死咬着牙关,实在忍不住了才从嘴里泄出一两声啜泣,雨水池水混着泪水砸下,他还得哽着嗓子,安慰怀里更伤心的小巫嶙。
“你、你出来了,别怕,别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在呢,子舟,你还有我呢,呜……”
云渊也只比巫嶙大一岁而已。那扇门是巫嶙自己走出来的,可屋外要是没有云渊朝他伸出手,仅凭他自己恐怕只会在门内兀自腐化。
确实是个说不上好坏的梦。巫嶙醒来时床铺已经空了一半,被子整整齐齐叠在旁边,被褥间和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
云渊惯用的香是添加了几味药材的特制檀香,名为云檀,香味清冷,有静心安神的功效。云渊用来熏衣物被褥和屋子里点的都是云檀,时间一长,他身上随时都是云檀的味儿,清且幽深,仿佛已经被浸透了。
巫嶙轻轻嗅了嗅,心满意足感叹好闻。他用香是换着用,不过极少用云檀香,他总觉得还是云渊最适合云檀的香,而且奇也怪哉,别处的云檀跟云渊身边的味道总是不一样的,只有云渊身边的檀香才会特别好闻。
云渊回屋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空了,巫嶙显然不在,他行至床边,看清榻上物什后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他的床榻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两个枕头,两床被子。
看来借住的暂时打算赖着不走了。
云渊让人再送了一床雪绒褥来,用云檀香细细熏过,铺在了自己床榻上。铺成软床是为了照顾谁,简直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