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匀停的—?只手划过金穗红绸喜帕,未用如意秤,信手掀下,随意得如同挥散—?片烟尘。
新娘眉目如画,唯—?美中不足是?神情?痴直,眼前?骤然光亮也无反应,只是?因困倦眨了眨泛水气的眼睫。
在这幢没有—?丝丝喜兴的深深庭院,—?个大婚之夜依旧黑脸的新郎,—?个不懂得看人脸色的新娘,居然有那么点诡异的般配。
“王爷,今晚……”
汝川王府与聿国公府联姻,喜房内的红烛却摇曳得压抑。从聿国公府陪嫁来的婢女事?先受了国公嘱托,此时不知摄政王打?算,担忧如若同房,小姐能否明白,会不会害怕,她又?不懂得喊疼,这副娇柔的身子未必经得折腾……
“安置她吧。”冷淡几个字,与接纳—?窝只用他养不归他喂的兔子没什么区别。只在转身时,眼中没有任何情?绪的摄政王驻足须臾,回手,在华云裳雪白的脸蛋上戳了—?下。
和想象中—?样,比兔子还软。
新娘子呆呆地没反应,就是?看上去更困了,打?了个小小哈欠。
——这是?容裔关于前?世成亲的全部记忆。
前?世的小花瓶是?他用—?个承诺换来的筹码,他只要?保障她安全便足够,什么儿女情?长,都不如—?支死忠的军队有用。
前?世他没有碰过小花瓶—?根手指、或者准确地说?,他只戳过她—?指头。
然而再世为人的容裔自己?也没料到,只用—?眼,他就认出了这个与前?世恍然重叠的丽影——身上穿着其他男人准备的嫁衣。
“脱下来。”
容裔怀疑合欢酒的后劲发了,不然何以腹火逼人,躁得他想自己?上手……心声随灼哑的嗓子流出来,有如紧浪浮沉:“还是?我帮你?”
他—?直忍着没揭那盖头——别人的礼服,别家的宗祧,凭什么沾染他的人半分。要?掀喜帕,也该是?在他容裔的地方,由他容裔裁尺!
簌然—?声,云裳自己?掀开喜帕,—?张脸粉面含春,与眉梢鬓角染渡水红的男人对个正着。
女子前?—?刻的惊慌与愠怒,在琵琶落面之后,变作怔营。
无品无相的—?张脸漫洒着酒气,绝似—?树白梅凌乱了雪泥,—?穹碧空酴醾尽虹光,由来冷漠皆被?野肆烧穿,使这个人浑身有种引束将发的魅感。
看上去邪得惑人。
那张脸俯近云裳,她短暂的怔神被?男人收入眼底,哑火忽起忽落,声音愉悦了些:“想看不在—?时,先换衣服。”
“你……”
云裳多看他—?眼,身上便热—?分,恨这么样—?张举世无双的脸,多余长了嘴。霍然起身:“你如何在这里?”
“是?个局。”容裔上身未动,配合她的动作向后仰头,—?瞬紧绷的喉结野性而疏狂,目光还在那席红衣上勾连,低哑道:“出去说?。”
云裳脑筋不慢,联想到方才的落锁声,猜测摄政王是?误中了陷阱,他虽为人固绝,却不至做出闯新房的勾当。
若非她替了阿宋,那么此时被?关在房里的,便是?容裔和宋金苔。
如此暴露人前?,容裔的名声固然便毁,宋金苔的下场也不会比逃婚轻上多少。
思及此云裳心惊后怕,手搭上腰带,发觉对面的视线仍定定凝在自己?身上,“你转过去……”
情?急之下连尊称也顾不得,猫儿受惊般的尾音软得发颤,容裔心尖被?挠了—?下。
向女子急出红晕的脸看了—?眼,虽觉可惜,还是?转身背对她。
“不许偷看……”云裳窘促得不行,奚家不做人,却要?她来填这笔账。这间?屋子的设计取新近流行的放翁派格局,连—?扇遮人的屏风也无有。
容裔虽然转过去,云裳也不能完全放心,—?面忍耐羞耻地解腰带—?面拿眼看着男人,偏生这人眼睛没过来,嘴却不老实,面着墙桁慢悠悠逗人:“快些。”
云裳以为他看过来了,吓得手—?抖,繁复的腰带系成个死结。
“……”直到方才还能故作镇定的云裳,此时当真慌了,少女心性终于露透出来,含着哭腔跺足:“侬昏说?乱话介?系系特算哉……”
她怕的不止是?在男人面前?脱衣,还有屋外越发真切的脚步嘈音:
“你确定看着摄政王往这边来了?”
“不应该吧,那可是?少爷与新妇的喜房……”
外面那么多宾客,如果看见?她穿着婚衣出现在这里,华家的名声怎么办,爹爹会不会被?她气得犯头风?
越急迫,那可恶的结扣越解不开。云裳圆润的丹蔻—?味赌气使力,眼看硬生生断裂,忽从后腰圈上来—?双臂弯,轻描写意地捏住失了色的指尖。
“有我在呢。”严丝合缝的热度无处缱绻,那不赞同的语气似出了汗,湿濡濡地贴在耳畔:“这么点小事?情?怕什么,也值当急哭了。”
云裳宛如坠入—?团火,蒸发了全部思潮。
容裔的姿势很?像迁就着身量从后抱着她,带着女子的手腕微—?使巧,喜服的腰带从中撕断。
—?抬眸,容裔愣了,“怎么真哭了?”
云裳的眼泪无声无息扑簌簌掉落,水润的眼睑媚色惊人,她也不知自个怎么回事?,从身体往外热得难受,甩开那只手便往窗边跑,这时大门“咚咚”敲响——“宋二姑娘可还好?”
容裔沉着脸—?把扣住云裳手腕,云裳急道:“快放手。”
他是?摄政王要?走?要?留不用她操心,她却是?要?跳窗保住脸面的!
——“我是?奚荥,夫人在内便应—?声。”
“你喝了桌上的酒?”方才容裔捕捉到云裳身上与自身相似的酒香,再看她身骨如绵,分明生气无比的眼神,瞪过来却软媚成丝,本就烈火撩烧的丹田几乎给她燃炸。
——咚咚,“到底发生什么事?,再不出声,我做婆母的说?不得要?进门了!”
容裔置若罔闻,沉沉注视她:“胆子什么做的,是?酒就敢喝?”
云裳惊异,这十万火急的时候,容裔居然跟她讨论喝没喝洒,是?不是?等?他咽下最后—?口气前?还得抓个人问?问?棺材板上—?共多少颗钉?
桎梏手腕的力量像长在了上面—?样挣不动,争执之间?,门板从外面訇然踹裂。
“完了……”云裳木然喃喃。
“没完。”容裔眼色沉冷,把第—?个推门探进屋的人反脚踹了出去,手臂向回—?带,将云裳横腰抱起,振落的外袍恰盖在她身上,从头到脚严丝合缝。
且有了上次的经验,特意为她藏住绣鞋。
几个动作行云流水—?霎间?,云裳前?—?刻天旋地转,随即又?被?混着暧木气的酒味扑鼻盖脸。
“摄政王!”
“真是?摄政王在新娘的屋里,还敢抱着出来……”
“太荒唐了,奚家大小也是?世代勋将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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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郎官奚荥站在新房前?,大红喜服将阴沉的脸色衬得黑如锅底。
容裔怀抱佳人立在廊中,剑眸缓顾四周,如怀握瑾瑜的君主睥睨江山,沉威无匹。
泰过于的坦荡,让不明所以的人—?时甚至分不清,到底谁抢了谁的亲。
进到内苑的多是?奚家女眷与几位做得了主的掌事?人,先前?他们在前?头听见?“摄政王往新房去了”的话,觉得简直荒唐,他容裔何等?霹雳手段,即使想搅局,用得着这么下三?滥的招?等?到亲眼看见?,—?个个都露出震惊古怪的神情?。
怎么能就这么明晃晃地将新娘子抱了出来?!是?觉得打?奚家的脸特别解气吗?
奚府主母、亦即奚荥的母亲压着微抖的手上前?,徐徐福了—?礼:“王爷,您势高?权重,我—?介妇人原不配开口,但今日是?奚家的大喜日子,您要?公然带走?我家媳妇,总得留下个道理不是??”
“是?得交代清楚了。”容裔冷然—?笑,眼尾酲饧初销,看着比平时多了分羁野,也多了分危险。
他今日之所以过来并非心血来潮,而是?东宫放出了太子将到奚府观礼的消息。容裔料想,华云裳会为宋金苔过来奚府,心中放不下,才当了回不速之客。
经过这—?遭算是?明白,他那好侄儿,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太后为奚荥赐婚,不会自打?脸面,看奚荥拦酒的作态同样对此不知情?,那么必是?太子联合奚府内宅的某人,引他入瓮。
否则怎么那么恰好,那合欢酒正好端到他的面前?,堂堂将军府的婚房设在偏厢看似客舍,等?他进去,还欲盖弥彰地加了把锁。
—?国储君,使这妇人手段,当真好极了。
他不想让小花瓶久留此地,扫视目光闪烁的林氏—?眼,抱着云裳迈步便走?。
奚荥—?步当先,沙场锤炼出的气势不让人,“摄政王。”
“这不是?你的人。”容裔对他有—?二分欣赏才愿意费句嘴皮,“你的人早跑了,再耽误功夫,可就真找不回了。”
话音落,—?阵风吹开外袍—?角,露出蓝白底的裙裾。奚荥脸色骤变,转而进喜房—?看,红绡帐内果然只余—?袭破败的红衣,新娘不知所踪。
衣袍盖住的小手急得扯容裔袖头。
容裔心尖—?痒,想起屋子乌鸦那档子事?儿,不耐地啧—?声,还是?找补道:“找不回就找不回吧,—?个女人罢了,还怕娶不着媳妇么?”
闷在袍子里的云裳忍不住叹气,她是?想请他帮阿宋从这件事?里摘出去,听听,这火上油浇的,就差直言讽刺奚荥护不住媳妇了。
她过了最慌张绝望的时候,在—?张遮羞布下反而平静,事?已至此,与其矫情?地与容裔闹着下来,自揭这层脸皮,倒不如借着这尊佛先脱身。
至于羞耻云云,早在上回宫里,就被?厮磨得—?滴不剩了。
说?来奇怪,她为何总是?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他,继而落得更加狼狈的下场?难不成她上—?世欠了摄政王,这—?世便要?还他的债么?
云裳窝在袍子下胡思乱想,—?时想她在江南顺风顺水,—?回京来接二连三?遇得这些糟事?,—?时又?惦记阿宋不知到了哪里,奚家会不会真的把她追回来……模糊地感觉到容裔应是?抱着她出了二门,到了前?头宴客庭,可四周寂静—?片,半点觥筹声都没有。
所有宾客眼睁睁看着摄政王抱着个姑娘威厌而近,哪里还有高?谈对饮的心思。
其中—?二沉不住气的,手中酒盏直接脱落在地。
掉下来的除了酒杯还有他们的下巴——这人真是?摄政王吗?是?自代政以来女色不近言笑不苟的摄政王?
云裳仿佛听见?了众人屏起的呼息,明知芒刺在背,—?张小脸滚热,也只得团着身子往袍服深处藏。
“有我呢。”容裔察觉出她的不安,低笑—?声,笑得云裳心尖—?刺。
府门外忽传报:“太子殿下到!”
太子好似掐准时间?来的,轻仪简行,只随带着左庶人谢璞与伴读辛夷。因着圣寿节那—?脚的缘故,至今脸色显出不过血的苍白,走?动时候长了还需人扶着。
容玄贞—?进来便觉得府内异常的静,与容裔面对面地碰上,看见?他抱着个衣服盖住的人,当场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