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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峦秀(2 / 2)


安惟翎接道,“不得善终。”

江崇宁大惊。袁玠身子一晃,错愕地看向她。

“呸呸呸!童言无忌!”江崇宁啐道。

我这一把年纪还童言呢,安惟翎腹诽。

“方丈大师直说便好。真是巧了,自打十岁起,见过我的和尚道士个个都说我此生福薄,只怕不得善终,简直同商量好了似的。”

住持叹气,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偈。

他目含慈悲看着安惟翎,“安施主倘若就此放下屠刀,贫僧还能想法子度化一二。”

安惟翎失笑,她看看江崇宁,又看看住持,“大师,您当着皇上的面叫我这个将军放下屠刀?”

江崇宁面色颇为复杂,住持直道罪过,“安施主杀孽太重,或可考虑收手。”

“大师,你若度化我一人,日后边境战事再起,我朝几万万百姓,又由谁去度化?”

住持一愣。

“再者,大师可知我杀过多少人?”

住持摇头,微微叹气。

“我自己亦不知,因为数不清。”

住持顿了顿,闭眼念道,“阿弥陀佛”。

“我不得善终,正是自食其果。你们佛家讲因果报应,若是像我这样背负数不清人命债的杀神都能被度化,那死于我刀下的众多亡魂又有何辜?只怕天下孤魂野鬼都要大声叹一句上苍无情。”

她继续道,“大师,若我也能被度化,”她忍不住笑了笑,“只怕你是拜了个假佛。”

住持又是一愣。

袁玠静静望着她,有些话如鲠在喉。江崇宁仍旧垂着眸子,神色莫辨。

住持再次叹气,“安施主豁达,此番倒是贫僧着相了,施主日后定会有自己的缘法,贫僧浅薄,不能参透。”

“多谢大师。”安惟翎点头,她不愿再呆下去,起身向江崇宁行了个礼,“皇上和相爷颇有佛缘,能同方丈大师参禅论道,臣一介俗人,不便杵在这里扰了佛门清静,皇上请容臣告退。”

江崇宁点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由她出门去。

安惟翎出了禅房。承恩寺后山清净无人,她坐在一块光滑的大石头上出神。

从十岁起,她就开始讨厌和尚道士。他们说她面带煞气,个个都要来给她渡劫消灾,有那本事为什么不去跳大神赚点养老银子?一个将军,哪门子的放下屠刀?放下屠刀任人宰割?安老爹砍了一辈子人,仍旧吃得饱睡得香,没见他恶鬼索命冤魂缠身,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是杀孽太重,不得善终了?

她心说本帅凭本事杀的人,你非要给我消业,不是顺便把我的功勋也一笔勾销了?

她按住烦躁缓缓吐纳了几口。

“安将军?”

安惟翎一听这声音倒是很意外,“相爷怎么找到这来了?”

“禅房门口无人,众臣也各自歇了,我猜将军该是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躲清静。”

安惟翎心说你倒是了解我,她轻笑,“相爷找过来,是担心我?”

袁玠静默一阵,轻轻点头。“将军,你是通透之人,不必因他人言辞扰乱心神。”

“莫担心,老和尚说的话我不会往心里去。这世上的人总是各有各的说法,今天你说因果报应天道轮回,明天他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要是都听进去了,不得疯掉。”

袁玠又点头。

“我可惜命了,一定能当个遗千年的祸害。”她朝袁玠一笑,“要是不留着命,如何能日日见到相爷?命丢了倒是不要紧,见不到相爷可比丢了命还难受呢。”

这人三句话里,总有两句能弄得袁玠面红耳赤。依着相爷正人君子的做派,听到这样的浑话本该拔腿就走,可他每每都像是脚下长了钉子,动弹不得。

倒不如说是心里不舍。

“相爷,之前我问你的问题,皇上一来就打断了,可惜得很,现在四面无人,正好请相爷回答。”

“什么问题?”袁玠对着她常常觉得茫然,他一向机敏,最近怎么总是脑子空白呢?

安惟翎笑,“相爷想去吹吹山风么?”

袁玠耳根红透,他本已对这人张口就来的甜言蜜语免疫了不少,现下竟然又遏制不住地手脚无措。

大约是因为四周无人吧。袁相爷不必再维持稳重的风度,有些缱绻朦胧的心境,便任它恣意滋长好了。

“相爷,你不说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安惟翎不等他回答,一把揽住他的腰,施起轻功带他飞向高处。山风扑面,他随着安惟翎在空中掠过,微微低头,俯瞰连成一片的翠玉峰峦,所见之处皆为高低起伏连绵不止。此刻于天际一览众山,为眼前美景震撼之余,又不禁转头看向身边的姑娘,她的手紧紧环在自己腰上,温和的力道叫人心安。他不做他想,全身心地信任,知道她舍不得自己,更不会松手让自己掉下去。

他甚至不曾仔细思索过为何如此信任她,又是从何时何地开始。他是轻易不交心的人,宦海沉浮,为防明枪暗箭,他早已在内里坚壁清野,保留一切防备与算计,好让自己时时心中有剑,不惧与敌人周旋。

时人皆云袁相爷温润谦和,怎知他内心冰天雪地。

安惟翎却不管这人如何表里不一,她看上了就是看上了,愿意捧在手心里好好哄着。哪怕龙肝凤髓,天上星海里月,她也要想办法给人弄来。

安惟翎带着他轻轻降落,他们落在山谷里一处开阔的草地,惊起几只正低头啄食草籽的云雀,一阵哗啦啦扑棱翅膀的声音。

袁玠顺势坐下,安惟翎趴在草地上,双手撑着头看他。

“将军。”

之前一直叫她“安将军”,现在却更爱叫她“将军”。这样叫她的人并不多,以安惟翎万人之上的地位,外人出于尊敬,都要带上姓氏规规矩矩唤一声“安将军”。而他不同,他可以这样不够郑重地叫一声“将军”,两个字萦绕在舌尖,简单的称呼竟也夹杂了些暧昧的意味。

“嗯?”

他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将军可有字?”

“小字阿羽,皇上和我老爹都这样叫我。”她顿了顿,“不过我老爹倒是叫我‘小畜生’更多一些,只有皇上一本正经叫我‘阿羽’。”

袁玠心里竟有些酸溜溜。多没意思,这小字已经有人叫过了。皇上对她真是亲切,“阿羽”长“阿羽”短的……

“没有别的字了么?”袁玠不死心。

安惟翎鸡贼地笑笑,“阿羽不好听么?”

袁玠不语。

这人真别扭,安惟翎心说。

她思索一阵,“我有过一个字,五岁以后就不再用了。是我阿娘起的,阿娘去世后我老爹神伤不已,不愿再叫我那个名字。”

袁玠心里浮现一束雀跃的微光,身子微微前倾看向她,“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令羽。我大名最后一个翎字拆开了。”

令羽……他在心里默念一遍。

安惟翎看着他不由前倾的身子,贼心骤起,一把将他撂倒在自己身旁松软的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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