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歌做了一场梦。
梦回那年踏入京城,懵懂无知的孩童尚不知自己落入龙潭虎穴。
风雨飘摇,这是梁昭歌对京城的第一印象。
十多年前京城确实如此,刚刚经历南北大战,国库空虚,百废待兴。
但?纵使朝野上下钱袋中取不出来半两银子,歌舞酒色之事?也断不会?少。
当年的红坊只有玲珑未有琉璃,不过是一座孤零零的阁楼,在四周一片低矮平房中,煞是扎眼。
小小孩子拎起衣袍,向外面大千世界回望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春去秋来,京城剧变。
玲珑阁越建越高,隔壁琉璃阁平地而起。来赏舞赏乐的人多了,狎妓的人也多了。
唯一不变的大概有三件事:
流水一般进入红坊的少男少女。
流水一般被卖进宅子的少男少女。
还?有京城孩子们的童谣。
“京城美娇娘,
侯爷迎进府!
做小难做大,
终日含泪窕。
三年小病来,
五年病魔到。
一张席盖卷,
落入荒岭中。”
梁昭歌掩上窗子,孩童们清脆的嗓音仍丝丝不绝顺着缝隙钻进双耳。
歌谣一起,又有少男少女从此离开?人世。
大多,他认识。
梁昭歌很少回忆往事?,一是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地方,二是他过去二十年的人生都在框定的命运中挨挨度日,结局早已写好,每隔一段时日就有火苗一般的孩童唱出来提醒他。
刻骨铭心,何须回忆。
“你将来就跟着?王大人……”
“这回表现好了,准能让人家瞧上……”
“李掌柜可是……”
“学学人家玉哥儿!你这死板模……”
“瞧瞧,陈大人可把你隔壁领走了……”
“后不后悔?”
“算了算了,不管你了!”
“等人老珠黄,可别找柳娘来哭!”
“……”
世人如此聒噪!
做梦人心生烦厌,梦境恍然一变。
四月末,桃花似乎要落尽了,那是梁昭歌来到京城的第二年。
刚刚过去的三百六十五个日夜了然无趣,完全可以浓缩成一张黑白画卷,酒池肉林,声色犬马。
不过那一日似乎有点不同。
一抹鲜活的影子冲过街道,小小一只白团子骑在显然未被驯服的烈马上,一路横冲直撞奔过街头。
所到之处,百姓惊呼,鸡犬不宁。
烈马虽难驯,小小的人似乎并不怕。紧紧抓着?缰绳,四只爪子趴在马上,紧紧盯着前方,似乎急着往前赶去做什么事?情。
梁昭歌的视线一路跟着?白团子远去,他破天荒出了自己的小屋,顺着玲珑阁的九转木梯向上踏去,上到第三层他停下,远远望见那小小一只白团子骑着?马向北冲去。
白团子跑出了视野,他便再上一层楼。
又看不见了,再登。
再一次消失,他转头欲登梯,却发现自己已然站在顶阁。
长风过境,辽阔京城尽收眼底。
这座方正的古城巍峨浑然,胡同街巷四通八方,规规整整纵横分布,百姓的房子如棋盘一般散布皇城周围,众星拱月。
从烟雨南方伶仃飘摇到京城的小昭歌这才认识到,这里是北虢国的腹地,万千子民向往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