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掩盖京城大街小巷,漫漫长路空无一人。马蹄踏过厚雪,留下深深浅浅足印。
雪中驾马并不容易,马匹踩进不知深浅的厚雪总是有滑倒的架势,祝久辞只得伏在马背紧紧握住缰绳,努力稳住自己身形。
入目京城银装素裹,浑然白世,他望着前方被白雾遮盖得近乎迷茫的街巷,一时不知去向?。冰雪落在脸上顿时化了清水,他逐渐从激烈的情绪中冷静下来。
若是莽撞赶到萧府去寻人,似乎不符合礼节,况且有那一板一眼的萧老将军,未有拜帖怕是连门也进不去。
若是去醉仙楼撞运气,如今大雪纷扬,也未必能碰见他。
祝久辞放缓缰绳,任马匹带着他在街巷漫无目地游走,心中又回想起桌上?那一大箱物什,心脏猛烈跳动,惶然攥紧缰绳向?前冲去。
今日哪怕是在萧府外等上?一宿,也必须见到萧岑。
马匹又快速跑起来,在街巷小路溅起纷扬雪花,刚拐过一个巷口,路的尽头隐约出现一辆蓝锦宝玉马车。
祝久辞心下狂喜,驾马赶上前,一时急切竟没有呼唤马夫停下,自己直接掀开车帘从飞速奔跑的马背上?一跃跳进窗去。
马车里的人被这一身冷气的不速之客吓了一大跳,惊呼一声跌坐在白绒厚毯上。
哆哆嗦嗦抬起头难以置信道,“小小小小公爷?”
祝久辞搓搓冻僵的双手,大大咧咧在软毯间坐下来,“墨胖儿好久不见啊!”
夏自友托着胖乎乎的身体颤颤巍巍爬起来,缩在马车一角,愣上不敢上前,毕竟面前这个突然武功出神入化飞进马车的人着实与那纨绔的京城小霸王对不上?号。
祝久辞掀开车帘朝外面望去,自己的马匹已乖乖跟在马车后边,极是温驯乖巧,不愧是国公府训练有素的名马。
放下帘子?,祝久辞转向角落里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人。
“说说,这几个月跑哪儿去了?”
锦衣华服的粉胖子?瞬间吓得脸色苍白,哆嗦半晌也没说出半句话来。
祝久辞自是不着急,如今逮着一个从犯,后面的事情自然好解决。
“不晓得,打死也不说。”墨胖儿抱起一个手炉,片刻间又恍然醒悟,连忙丢进祝久辞怀里。
“不说就别想回家。”祝久辞抱着手炉嬉皮笑脸威胁。
白胖子?又白了一层,几乎与地上的白绒毯融为一体。
不过让祝久辞没想到的是,此番夏自友竟意外坚韧,一路下来生生抗住了他所有严刑逼供,祝久辞愣是一个字也没问出来。
也当真奇了,这人出京一趟竟然将心境磨练得这般坚毅,若是夏老?爷子知道了,不晓得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马车停在醉仙楼门口,墨胖子?的脸黑了。虽说他一路上确实守口如瓶,但是却忘记一帘之隔的车夫啥也不知道就把他们带到了该去的地方。
祝久辞满意跳下马车,拍拍夏自友的肩膀,小家伙磨练心智是不够的,智商也需要练练。
不顾夏自友在后边拉扯,祝久辞一路横冲直撞上?了二楼,撒丫子奔着他们的老?地盘就去了。
本想着推开门摆出京城小霸王的威风,吓得在座人一动不敢动,逼着他们一五一十把这几个月的遭遇说出来,结果推开门的瞬间自己傻在原地。
小包厢里姜城子与曲惊鸿静静看向?他。
站在他们中间那个人,祝久辞几乎不敢相认。
这个被凌乱黑髯遮住半脸的人是谁?
余下肌肤被青紫瘢痕遮了严实,几乎看不出原来的肌肤,大大小小伤痕遍布,不少?处泛起红皮,真难说这是一张人脸。
最让人心痛的是那双眼睛。
曾经是京城风流倜傥公子哥,眉眼一挑不知羞得多少?京城少女捂脸跑过,如今风霜扫过,肃穆如钟,沉得像落入雪中的寒剑。
祝久辞恍然惊觉,不过月余分别,他们这群少年中已有一人迈步离开少?年青涩,走到了他们所有人都不熟悉的高处,与那些他们曾仰望的人一样成熟巍然,果决干练。
身后,夏自友风风火火推开门跑进来,祝久辞被撞得向?前踉跄几步,打破一室沉静。
祝久辞抬眼,这才看清萧岑脸上密密麻麻布着伤口,冻疮不知盖了几层,远望去一片青紫,近看了竟是一个个破开皮的小口,血肉在下面流淌,面上笼罩一层灰蒙硬痂。
“对不起。”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二人俱是一惊,看向?对方,四目相对,有些说不清楚的东西瞬间破开了。
姜城子嘿嘿笑起来,拍在二人肩膀,把他们按着坐进席位。
“才几天不见就不认识了?”姜城子朝墨胖儿看一眼,后者心领神会跑出去找桂花酿。
“你怎么不见我??”祝久辞开口。
“我?以为小公爷不愿见。”萧岑攥起手,手背皲裂的肌肤顿时裂开,立时多了几道鲜红的口子。
“我?……欠你二人太多。”
姜城子笑呵呵把桂花酿拿过来,啪一声放在桌上?,“都是兄弟,哪有什么欠不欠的。你要真这么算,二十年的哪能算清。”
萧岑低头不语。
祝久辞瞧见他惨不忍睹的双手,心下一惊,“你去哪了?”
桌上?意外沉默。
萧岑扭头看向?窗外敛了神色,“小公爷不必知道。”
祝久辞突然板着他肩膀转过来,“如何不必知道,救人性命的梅魂你从哪里寻来的?我?若是不弄清楚你如何艰难险阻得到这一抹草药、如何风霜雨雪送回京城,我?怎么……感谢你?”
说着不禁情绪激动,眼泪又止不住落下来。
梅魂,能治梁昭歌旧疾。
生于大雾,得名于梅花暗香,然而这株草药太难寻找,仙医提过一句后劝他直接放弃。
如今一整箱出现在国公府里,祝久辞如何不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