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羡龄却独独盯着那一碟香椿煎蛋,谁知还没吃到嘴,忽然听见朱祐樘问:“这道小菜倒新鲜。”
明代御膳也是有小菜、野菜的,据说是因为□□皇帝曾说“要子孙知外间辛苦”,因此特地在御膳里安排些民间粗食,依时令而进,从不间断。张羡龄当选太子妃后头一回进膳,瞧见金碟玉碗里装着苦菜根、蒲公英、苦瓜片,整个人都愣住了。这些其貌不扬的苦菜根和燕窝万字全银鸭子这等菜肴摆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但香椿这等野菜,似乎还真没见过。
太子既然发了话,张羡龄只好眼睁睁看着司膳女官将那碟香椿煎蛋从自己的小膳桌上拿起来,摆到太子面前的案上。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失去了香椿煎蛋,张羡龄吃着平日最爱的片皮烤鸭,都觉得索然无味。
这么多菜,动了筷子的是少数,剩下没怎么动的菜照例赏赐给了宫女与内侍。
用过膳,宫女们端着抹金盆、漱口盂等物过来伺候张羡龄洗手、漱口。贡梨贡橘这等有助消化的水果也悄悄放在了东暖阁桌上。
宫里阔绰,贡橘与贡橘之间是用糖堆砌在一起,果盘犹如金字塔一样,堆得高高的。
张羡龄微一用力,摘下最上头的贡橘,缓缓拨开,剃掉橘皮上的缕缕白丝,递一瓣给朱祐樘:“今日去请安时,我同母后说起了小厨房的事。我……妾想在清宁宫设一个小厨房。”
朱祐樘点了点头:“知道了。”
张羡龄见他并不反对,就叫梅香抱来一叠长卷小轴的画。张羡龄接过那些画,毕恭毕敬呈给朱祐樘。
“妾粗略想了想,清宁宫后殿旁边的西轩有三间庑房,原是堆放东西的,如今正好可以打扫出来做小厨房。”
展卷一看,竟然都是小厨房的设计图,不仅有立面图,还有平面图,甚至连尺寸都准确标明了,简洁形象又不失美感。
朱祐樘原以为是画师所作,定睛一看,每张图的右下角都写了一个小小的“龄”字,不觉有些惊讶:“这是你亲手所画?”
“是。”张羡龄谦虚道:“画得不好,让小爷见笑了。”
话说出口,她自己都恍惚了一下。没穿越前,别人问她考试考得怎么样,她也是这样说:“考得不好。”
话说得很谦虚,但实际是在期待别人的赞美:“你怎么可能考得不好?”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心里会暗暗觉得爽快。
画纸翻动,有细碎的声响,朱祐樘一张张翻过,看得很认真:“是不大好。”
张羡龄把到嘴边的“您谬赞了”给生生咽了回去。
怎么这么讨厌呢!
朱祐樘指着画纸上的烟囱,道:“宫里的房子,从不许有烟囱,怕烧起来,连柴火都不敢用,只用碳。”
书桌上笔墨纸砚俱备,朱祐樘从笔架上取一只毛笔,蘸墨,想一想,就在那张图纸的空白处画起来。
张羡龄把脑袋凑过去瞧,她倒要看看,太子能画出个什么来。
寥寥数笔,纸上勾勒出一个宫殿的形状,原本图纸里的设计格局都保留了下来,只是烟囱改掉了,只在设灶的那面墙上添了几个窗户似的小圆洞,笔墨楚楚,活灵活现。
画得还真挺好看的。
小厨房的事搞定,张羡龄便无什么话好说了。
朱祐樘伏在案上抄起了《太上感应篇》。他同皇爷一样,都是崇道的。
张羡龄原本打算接着看《大明律》,然而管家婆周姑姑却捧上了一本《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来。
她脑海中无端闪过一个念头:人家有“道经”,你就没有“佛经”去配?张羡龄乐了,拿起笔,低下头装作在抄经,其实是在偷偷地笑。乐够了,她才老老实实地开始抄写经书。
东暖阁忽然安静下来,只听见点点滴滴的更漏声。
抄罢《太上感应篇》,朱祐樘将笔搁在玉双管式笔插里,他抬眸,便瞧见了一手握笔,一手托腮的太子妃。
圆圆脸的少女睡在灯影里,娇憨若一只酣然好梦的狸花猫。
朱祐樘忽然想捏一捏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