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得很认真,好像张羡龄说的是军国大事一般重要。按理说,食不言寝不语,这时不该说话的,可他愿意忘了这规矩。
“今日种西瓜,数二皇子种得最好。当然,除了我之外。”张羡龄,眉飞色舞道:“这孩子的架势,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说到这里,张羡龄停了一下,轻轻问:“只是,我同二皇子他们不大熟,小爷能否提点一两句?免得我以后犯了什么忌讳。”
朱祐樘想了想,说:“没什么忌讳,不过是个孩子。”
他夹了一筷子笋烧鹅给张羡龄:“你安心玩,万事有我。”
晚膳用完,忽然乾清宫来了人,说皇爷有事,传召太子。
朱祐樘赶到乾清宫时,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也被黑暗吞没,一片沉寂。
乾清宫新换的大红纱幔上,全都绘着金光闪闪的“寿”字。已是初夏,皇爷却仍穿着微厚的龙纹云肩通袖罗袍,双手架在龙椅上,眼中无半分神采。
太医数次来请平安脉,都说龙体无恙,瞧不出什么毛病,可皇爷就是逐渐消沉下去,一日老似一日。
朱祐樘请安之后,等了一会儿,皇爷才迟缓地转了转眼珠子,将视线落在眼前人的身上。
“来了,坐。”
借着烛火,皇爷细细打量着太子,忽然想起他小时候的样子。其实一开始的时候,太子是很淘气的。也许是因为长在西内,没有宫规束缚,他甚至敢爬上屋顶看星星,一帮子宫女内侍急得直跳脚,他却在屋顶哈哈大笑。后来淑妃死了,仿佛一夜之间,他就长大了,从此谨言慎行、寡言慎笑。
一晃眼,太子的年纪,已经同他登基之时差不多了。
他登基之时,大明正值多事之秋。父皇与皇叔的皇位之争,本就弄得朝廷内外一片人心惶惶,党同伐异,不知死了多少良臣。雪上加霜的是,他坐上龙椅仅仅只有五日,广西大藤峡忽然就发生了叛乱,兵戈之声席卷整个两广。紧接着就是荆襄流民大起义,蒙古进犯固原、宁夏。北边的鞑靼部、西边的瓦剌部亦蠢蠢欲动。十八岁的他急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是怎么挨过那些时日的。
皇爷长叹一声,叫近侍扛过来一个紫檀雕花木箱。
他向太子道:“这些奏本,你好……好看一看,是朕登基……登基初年的奏本、题本。不懂之处,就来问……问朕。”
“旁的书,暂时就不……不要读了。”
太子显然有些诧异,回过神来,毕恭毕敬的领赏谢恩。明明是父子,却是君臣一般生分。
想到这,皇爷又叹了一口气,对于太子,他的确问心有愧。没再说什么,他挥挥手,让太子回去歇着。
带着满满一箱子奏本、题本,朱祐樘走出乾清宫。他回首一望,夜幕下的乾清宫,不似白日里的金碧辉煌,倒有一种寂寥之感。夜风轻轻吹,将檐下的宫灯吹得摇摇晃晃。
立在初月微明的苍穹之下,朱祐樘莫名有些感伤。
父皇啊父皇,你是已经开始在安排后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