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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1 / 2)


朝见之后,女官们如潮水一般从坤宁宫明间涌出?来,谁也不?说话,只听见葡萄紫衣袍拂动时?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东风浩荡,吹起尚仪局女官沈琼莲的裙袂。与其他一脸激动的女官不?同,她显得格外沉静。

沈琼莲驻足,抬眸望见金黄琉璃瓦之上,滚滚的云流。

她的心亦如流云一般,因方才皇后娘娘所言之事而动。

一朝天子一朝臣,女官与皇后亦是如此。更何况皇后娘娘年轻,身边得力的宫人不?多,任谁都知道,她必定是要提拔自己人的。谁能成为自己人?每一个有抱负的女官都期望是自己。因此,有许多女官都憋着一口气,希望能在皇后娘娘面前?崭露头角,获得重用,最好是能成为皇后娘娘的心腹。

单单就沈琼莲知道的,就有去找周太皇太后说情的女官,也有找王太后门路的女官……总而言之,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银子洒得如流水,就为在新皇后面前?挣一份脸面。

这个时?候不?出?头,什么时?候能出?头?

托关系的人多了,下面没关系的女官可就慌神了,不?是人人都有银子能够打点关系呀!

人心惶惶。

为了这事,谢尚仪还?特地找过沈琼莲,怕她手头紧,想借她一些银子,让她去打点。

“这可是关键时?期,你可不?能甘于在他人之后。”

这些都是谢尚仪多年来存的养老银子,她无儿无女,就指望这些银子安度晚年。沈琼莲哪里?肯要,连忙谢绝:“这我?不?能收,尚仪大人也知道我?的性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再说,我?与张娘娘接触的不?多,但也隐隐觉得,她并非是任用亲信之辈。这个时?候没头苍蝇一般找门路,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沈琼莲心里?仍打鼓。皇后娘娘到底年轻啊,若是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当真倚老卖老,硬要她提拔一些女官,孝字当头,皇后娘娘也未必不?会答应。

直到今日这宫人试的安排一出?,沈琼莲的一颗心才算是稳稳落下。

皇后娘娘这是要唯才是举,以成绩选人。

今日她既然已经放话出?去,要提拔谁,不?提拔谁,全看弘治元年的宫人试,而宫人试的成绩又白纸黑字摆在哪里?,这样一来,什么门路都不?好使。

周围使银子托关系的女官脸色多多少少有些难看。沈琼莲立在众人之中,半点不?慌张。论学才,她颇有些自负。

沈琼莲出?身江南沈家?,乃是明初巨富沈万三?的子孙。当年天下之财,有三?分在沈家?。虽说经历过抄家?之难,到如今,沈家?早不?似从前?的辉煌,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沈家?藏书之丰厚,是一些寒门秀才毕生所未见过的。她自幼饱读诗书,苦读几十载,若是宫人试她都考不?出?头,那还?不?如拿块豆腐一头撞死。

她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在闲暇时?用功温书,才走了没几步,忽然听见许尚仪在后头叫她。

沈琼莲快步走过去,谢尚仪语速很?快,同她仔细叮嘱:“你方才也听清了,两个月后的宫人试,你一定要考中才行。”

“尚仪放心,我?自当拼尽全力。”

谢尚仪见沈琼莲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笑了:“你呀,别大意失荆州才是。”

她看一看四周,见无人盯着,向沈琼莲附耳过来,说:“许尚宫年纪大了,有告老还?乡之心。等到宫人试之时?,六尚之首的位置大概就空出?来了。”

许尚宫要告老还?乡了?

沈琼莲心里?一惊,想想,也觉得合情理。六尚掌印女官大多都不?年轻了,若是皇后娘娘恩准许尚宫还?乡,那其他年老的掌印女官,多半也会乞骸骨。如此算下来,弘治元年,六尚女官的位置,真的会有大变动。

她又叮嘱了两句,急匆匆返回坤宁宫去。

大会开完开小会。方才皇后娘娘在大会上所言,多半是些场面话,私底下的小会才是重头戏。

谢尚仪走进西暖阁,悄悄站入班列之中。

能留下来的女官不?多,全是各局掌印,肃穆站着,一言不?发。

因是冬日,坤宁宫西暖阁也换了装饰,宝座上铺着白色的貂皮,没有一丝杂色,瞧着很?柔软。

宝座左右立着两面大穿衣镜,将窗外的日色反射进室内,在金砖上投下淡淡的光晕。

皇后娘娘进来,和颜悦色的赐座,又叫宫女斟茶送点心。直到每位女官手旁都有一盏热茶与一盘点心,皇后娘娘这才开口说话。

“我?年纪轻,许多事,还?需诸位掌印女官多多提点。”

众人都道不?敢。

谢尚仪心里?暗自揣测,依这位侍长往日的所作所为看,怕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要布置下许多事情才好。

她不?由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等着听吩咐。

皇后娘娘笑吟吟地道:“本?宫初次执掌宫务,实在毫无头绪,还?诸位说一说如今在管些什么事。”

女官们便?自己手中执掌之事一一说了。

后宫的事务,多且繁杂。几乎每一个掌印女官禀告时?,都将自己所负责之事渲染得无比重要。

张羡龄两手放在膝上,拨弄着深青色霞帔两侧的珍珠。等一众掌印女官都说完了,才悠悠道:“知道了。”

她抬起眼?眸,轻轻笑道:“还?请许尚宫将宫人名录与后宫账目整理一番,稍后送到坤宁宫来。其他的事,都照旧例办。行了,下去歇着吧。”

谢尚仪愣了一愣,以为自己听漏了什么。

这……皇后娘娘怎么不?按照常理出?牌呢?

其他掌印女官的反应,与谢尚仪大致相同。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的,都将目光投向六尚之首许尚宫。

许尚宫上前?一步,弯着腰:“臣遵旨,娘娘若有旁的事情,只管吩咐。”

张羡龄沉吟片刻,说:“旁的倒没什么事。对?了,六尚局的藏书室,我?今早已经让人又添了些书籍,你们记得提醒下别的女官,有空闲的时?候,多读读书。”

说完,她两手捧起茶盏,低头,喝了一小口甜奶茶。

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

见皇后娘娘当真没有再吩咐些什么的意思,一众女官方才行礼告退。

人走完了,张羡龄立刻换下了燕居冠服。

这燕居冠服虽然比翟衣凤冠轻上许多,但穿戴起来还?是累人,张羡龄是一刻都不?想多穿的。

周姑姑服侍她换上轻便?些的冬衣,鹅黄色缎面短袄,衣领处有一圈白绒绒的狐狸毛,这毛领是张羡龄特意吩咐尚功局的针线宫女做的,显得脸小,又可爱。

周姑姑往日一向严肃,今日却?难得有了些笑意。

张羡龄都看在眼?里?,她知道周姑姑为什么高兴。大概周姑姑以为,她一接受宫务,就会大动干戈,励精图治。结果?她竟然什么都没改,一律照旧,这便?使周姑姑心安了。

张羡龄笑着说:“周姑姑今日瞧着气色可真好。”

周姑姑将拆下来的燕居冠稳稳当当放在桌上,回道:“娘娘今日办事很?妥当。”

“那当然。”张羡龄的语气略有些自豪,“我?又不?是莽撞人,刚刚当上皇后,接手宫务,连水有多深都不?知道,就紧赶慢赶的要过河,那不?是明摆着上去踩雷吗?”

这些天来,每当她去向周太皇太后和王太后请安,耳朵里?不?知听了多少推荐人的话。这个说某某女官办事老练,可以重用。那个暗示某某女官可以接任某局掌印……烦不?胜烦。

张羡龄总是一脸憨厚的笑容,装傻充愣。

好家?伙,若真按照两位老娘娘的安排,六宫掌印女官都给包圆了,她以后再想做什么事,全都得受掣肘。

不?说新人,就是现如今六尚一局的近百位女官,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有些资历深的女官,在宫里?待着的年月,比张羡龄两辈子加起来的年龄还?要大。掌管六司一局,就好比在盘丝洞里?跳舞,到处都是密密匝匝的蜘蛛网。一个弯弯绕绕没顾及到,就能闹得灰头土脸的。

这种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她得好好看一看,再得出?应对?之法。

“娘娘要是一直如此,老奴也不?用担心了。”周姑姑替她理了理毛领,一脸的欣慰。

张羡龄笑着拢住她的脖子:“我?知道周姑姑对?我?好。”

虽说有的时?候,周姑姑的劝告也挺烦人的,但张羡龄心里?明白,她是真心实意为自己考虑。周姑姑是老人,经历的风风雨雨实在太多了,一国?之君可以沦为鞑靼人的俘虏,锁在南宫里?的太上皇还?能重登皇位。周姑姑活到这把岁数,什么事没见过?所以万事求稳。是以每回张羡龄弄些新玩意,周姑姑都些担心,生怕她不?小心犯了忌讳,失了帝心。

也多亏有这么一位老人在后头拖着拉着,张羡龄才不?至于野马脱缰。

周姑姑被她拢着,肩膀都僵硬了:“娘娘!这不?成体统。”

张羡龄只好放开她,嘟囔道:“周姑姑这样子就不?可爱了。”

周姑姑瞪了她一眼?,转身叮嘱掌司衣的宫女将燕居冠服好好挂起来。

换了一身衣裳,有点冷。

两个小宫女抬来一小筐红箩炭,往炭盆里?添了些新的。

张羡龄见了,开始琢磨烤火的事。

眼?看天气越来越冷,屋里?不?用炭是行不?通的。可是炭盆放多了,人又不?舒服。

从前?做的蜂窝煤该派上用场了。

张羡龄把坤宁宫管事牌子文瑞康叫来,问:“上个月要惜薪司做蜂窝煤,你去瞧瞧,看做好了没有?若是好了,就着人拖回来。对?了,再去御用监看一看,那煤炉子打好了没?顺道一路带回来,正好要用了。”

文瑞康领着人走了一趟,先去御用监,拿了两个怪模怪样的煤炉子,叫人送回坤宁宫。然后再往惜薪司去。

一到冬日,惜薪司就成了炙手可热的衙门,管你是哪一宫的娘娘侍长,总得用碳不?是?

文瑞康到惜薪司的时?候,正有宫人往外拖炭火,煤渣在地上拖出?一条黑黢黢的线。三?个内侍站在惜薪司门口,就着份例里?的炭火讨价还?价,希望多拿些好炭,少拿些被润湿的木炭。

见是坤宁宫的掌事牌子来了,惜薪司掌印太监亲自出?来相迎,一张老脸笑成了一朵花:“我?说今日怎么一大早听见喜鹊叫喳喳呢,原来是您老儿来了。之前?交代的蜂窝煤,我?们早早就做好了。”

他一面陪着笑,一面领着文瑞康去看做好的蜂窝煤。

五百多个蜂窝煤,都是一模一样的大小,整整齐齐码在墙角处,外头用油纸布罩着,很?干净。

“文爷爷别说,依照皇后娘娘的法子做出?来的蜂窝煤,造价少不?说,烧起来还?真没什么杂烟,就是比起红罗炭来,也差不?了多少。”

惜薪司掌印太监原本?以为皇后娘娘是闹着玩的,结果?蜂窝煤当真做出?来,试着用过一次,惜薪司掌印太监这才晓得蜂窝煤的好处。原料就是碎煤和炭粉,多便?宜的玩意儿,烧起来却?比寻常的木炭要实用的多。

文瑞康检查了一下蜂窝煤,确认无误,方叫小内侍用独轮车拖了一车蜂窝煤回坤宁宫去。

见东西都拿回来了,张羡龄亲自拿了火钳,夹了两个蜂窝煤放到炉子里?,炉子的大小是按照蜂窝煤的尺寸做的,恰好放进去,严丝合缝。

用火折子取火,将蜂窝煤引燃,不?一会儿就暖和起来。

张羡龄笑道:“这东西做得还?真不?错。”

光有蜂窝煤和煤炉还?不?够,张羡龄又叫梅香从库房里?寻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木架子,往上面罩了一套厚实的桌布,又安了一块薄薄的木板。

之后,张羡龄让把煤炉子放在木架子里?头,又叫梅香拿来四把椅子,围着木架子摆。

如此,一个暖桌就做好了。

张羡龄拉开椅子,把腿和手都放到厚桌布里?头去,十分暖和,她简直不?想起身了。

都说寒从脚起,其实也并无道理。从前?宫里?取暖,就十分注重让腿脚暖和起来,坤宁宫里?就放着好几个银制的暖壶,是专门放在脚边的。只是这种暖炉比较麻烦,一会儿要换一个,并且温暖的范围有限。暖桌则不?同,坐在暖桌边上,腿脚是一定不?冷的,连带着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这暖桌好用,但你们务必要记得,人若是不?在暖桌边坐着,就一定得把煤炉子给熄灭了,不?然很?容易失火的。”

张羡龄怕他们不?当回事,语气郑重地和梅香她们交代:“你们记得把这一点同坤宁宫其他宫人都说一遍。”

紫禁城里?这种纯木制的宫殿,最怕失火,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张羡龄在暖桌边窝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在乾清宫的朱祐樘来,他这时?在忙国?事,批奏本?,想来手会凉吧?

思及此,张羡龄忙叫文瑞康照例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暖桌,给乾清宫送去。

文瑞康正要退下,张羡龄又喊了一声:“你等会儿过去的时?候,万岁爷也该用午膳了。今日我?叫膳房备了涮羊肉火锅,你劝万岁爷多吃一些,就说是我?说的。”

文瑞康笑着应了。

盯着内侍宫女重新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暖桌,带上蜂窝煤和煤炉子,文瑞康领着人往乾清宫去。

虽说从位置上来看,乾清宫和坤宁宫之间并不?远。但实际上,要从坤宁宫走到乾清宫,是需要绕一个大弯子的。因为两宫之间是用红墙隔开的,相望却?不?相连。虽然说两宫之中夹着交泰殿,可以从交泰殿穿过去,但交泰殿的穿堂一般是不?开的,只有万岁爷才可以从其中过。

宪庙老爷在时?,就是王老娘娘要去给他请安,都得从景和门出?去,沿着东长街绕半个圈才能到乾清宫。

当然,新皇登基之后,能从交泰殿穿堂走过去的,又多了一个皇后娘娘。

不?过现在不?是跟随皇后出?行,文瑞康也只能绕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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