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飞琼并?没留在散花坊当中,寒山掌门前脚刚刚离开,他后脚便十分自?觉地跟了上去,而兰水山等人?,这回竟也不曾阻拦,一副随他去逛的模样。
这次温飞琼没走水路去石寿府,而是随孟瑾棠骑马,他仅仅看过一眼,就笑道:“孟掌门不常如此出行么?”
像孟瑾棠这样的高手,就算第一次骑马,也能将肢体控制得犹如自?马背上长大的老手,更何?况在骑驴跟骡?上已经?有了一定的经?验,对方居然能瞧出不对,可见其眼力不凡。
孟瑾棠瞥他一眼,微微笑道:“自?然是不如温公?博学多才。”
掖州王说话风格其实颇为客气有礼,待人?接物时,常有夸赞之语,温飞琼明知?对方随口之言,未必多么真心实意,但看着马背上一袭青衣,温言含笑的寒山掌门时,依旧忍不住微微出神。
温飞琼略一定心,笑:“不瞒孟掌门,行走江湖时,常常更换身份,马夫么,也是假扮过的。”
他乔装为普通人?,只为自?己有趣,今日却有些遗憾,孟瑾棠竟是自?己骑马,而没有选择坐车。
双骑并?行于道上,若有懂行的人?在侧,会发?现孟瑾棠所乘白马,正是维摩城少?主的照夜玉狮?,而温飞琼则换了匹黑马奔宵相陪,理由是他既然穿着白衣,那再骑白马,就有些不够相称。
寒山掌门瞥了维摩城少?主一眼,轻轻笑了一声,倒也不曾深入询问?对方在人?物与坐骑配色上的看法。
照夜玉狮?不愧名马,一路上奔驰如电,连轻功稍差些的武林高手也追不上,温飞琼陪着寒山掌门说说笑笑,他江湖阅历丰厚,对各地风土人?情更是了如指掌。
孟瑾棠其实并?未刻意赶路,但终究有抵达的一天。
自?从上次帮忙肃清了山城中的乱象后,天华教弟?多少?已经?听闻过掖州王的大名,负责守卫的成员本?来不敢仅凭穿着青衣这一个特点,就判断来人?是谁,直到孟瑾棠在关卡出老实留下了“卖药的”的身份说明。
温飞琼自?然跟着保持了一下队形。
天华教弟?:“……”
他大概明白这两?个是谁了。
*
新罗山上,数月不见的桑仪明正在等候孟瑾棠,似乎早知?她必会过来。
在寒山掌门前往建京的这段时间内,天华教内也发?生了很多事。
乐四长老的身份遭人?戳穿后,被拉入刑堂中拷打,他潜伏多年,实在做了不少?坏事,暗地里帮着血盟会,搜罗了许多教中弟?的年幼家人?,将其中出色的跳出,送去培养成杀手。
高无量归山后,为了肃清风气,铲除隐患,自?然派人?将幼童们解救回来,其中很多小孩的父母都已经?被害,目前就由教内派人?□□养。
乐四长老身故后,原本?乐氏的亲族却没有尽数遭到清洗——桑仪明不理俗事,而辛二长老跟聂五长老也都深知?,在天华教内,一家独大绝非什?么好事,加上许多人?也是受到了乐四长老的牵连,也愿意扶持一位乐氏中的无辜人?士,接掌四长老的位置。
天华教弟?将寒山掌门带到大殿外就告退,温飞琼也没跟过去,孟瑾棠独自?进入大长老的居所,将生母在中原时的大致经?历,都跟桑仪明说了一遍。
殿内未曾点灯。
室内仿佛有深色的纱幔飘动?,案几前,天华教大长老一言不发?地听着。
她的神色与气息都没任何?变化,但孟瑾棠还是隐约感受到了,那种一闪而过的悲伤怅然之意。
殿内人?声不闻,外面的树影照在窗纸上头,映着晚霞,轻轻摇曳。
对于桑仪明而言,找回妹妹,算是她跟尘世有关的最后一点执念,在获得了准确的答复后,心中所有武障尽皆消除,她终于可以继续自?己的道路。
身为天华教的大长老,桑仪明将自?己平生所学尽数录下,那些被解救回来的孩?里,有一个已经?七岁——考虑到根骨出色的后辈许多都被乐四长老弄到了血盟会里头,也难怪桑仪明迟迟未能收到合适的徒弟。
这个孩?根骨悟性都十分杰出,正好可以修习桑仪明的武功,他的家人?都已不在,拜师后,便改为桑姓,算在大长老一脉当中。
孟瑾棠询问?:“大长老会亲自?教那孩?么?”
桑仪明望着她,摇了摇头,平静道:“我没那么多时间了。”
她录下的武学典籍中,有些涉及教内秘藏,不方便教给别派弟?,至于那些教外人?士也可观看的,就送了孟瑾棠一份,让她带走。
孟瑾棠默默点头,不发?一语——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有些定律连桑仪明这等绝世高手也无法规避,对方的武功已然臻至绝顶之境,若不想慢慢衰退下去,就要寻求更高的突破。
桑仪明忽然道:“你今后若是过来新罗山城,可以照应那孩?一二。”
——那孩?指的自?然是桑仪明的徒弟,她如此说,算是托之以后事的意思。
孟瑾棠望着对方,也以同样平静的态度,郑重?应承了下来。
桑仪明:“还有一个孩?,我瞧她资质不差,你若觉得合适,就带去寒山使?唤。”
那个被大长老点明的小姑娘目前还不满三岁,孟瑾棠粗略一观,只觉对方年龄虽小,但神清骨秀,气蕴清华,笑道:“三年后,若是这孩?果然愿意拜入寒山派,我就派人?来接她。”
小姑娘年纪不大,为人?却聪明机灵,当下给寒山掌门行了一礼,只是未得允准,还不敢以师父相称。
孟瑾棠问?道:“这孩?叫什?么名字?”
桑仪明:“血盟会中只给了编号,如今算是用不得了,你瞧着叫什?么才好?”
孟瑾棠想了想,笑道:“那叫孟陟如何??”
陟有登高之意,对方若是掌门首徒的话,需要承担的期许自?然与旁人?不同。
*
深冬时节,天上开始有雪花飘落。
桑仪明闭关前的最后一天,就是这样一个下雪的日?。
孟瑾棠微微仰首,发?现苍穹上密云如幄,连天色也暗得像是在送行。
桑仪明今次的闭关,与以往都并?不相同,无论生死都不会再出关半步。
——她本?来尘心一障,迟迟不得解脱,如今终于全然放下。
这天中午,孟瑾棠还与桑仪明一起喝了杯茶,辛二长老等人?也过来闲谈几句,大约到了申时一刻,桑仪明站起身,向所有人?微微点头,随即转身朝着山顶的石室走去。
孟瑾棠想,虽说江湖中尚无定论,但依她所见,武林中绝顶高手中的第一人?,应当就是桑仪明才是。
其他人?,都没她那种举重?若轻的决绝之意。
寒山掌门默默起身相送,其他人?也跟了过去,桑仪明每往山巅迈出一步,整个人?就似更加远离了尘世一分,等她抵达石室门口时,其他人?分明还能看到大长老的背景,却已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视觉与感知?产生了巨大的冲突,给人?以恍若梦中的错觉。
孟瑾棠注视着石门打开又关上,雪花静静落下,缀在她的青衣上头。
日渐西移,辛二长老等人?已经?陆续离开,这里除了她之外,就只有高无量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