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连天水,青山暮与朝……海州,真是个好?地方啊!”
魏胜站在云台山下,遥望碧海蓝天,心怀感慨,对方靖远说道:“昔日荒田草深不见人,今朝五谷丰登瓜果飘香,都是使君之功,魏某着实佩服!”
闻言方靖远摇头一笑,道:“你?我不必互相?吹捧了,今日来此,是看看这九层浮屠有何奥妙之处,或能借鉴一二,用?在城墙之上,以增强防御,还能如这宝塔一般历久弥新。”
他?们此番是来云台山下一处著名的古寺海清寺“游玩”,名为来上香祈福,实则是想来见识一下此间的一座九层宝塔。
佛偈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浮屠即为宝塔,七级浮屠已是罕见,而这九层宝塔,又?位于山海之间的,可谓独一无二,世间罕有。
更罕见的,是方靖远在千年后依然知道这座宝塔的存在,历经地震、火灾、洪水等等天灾人祸,依然矗立不倒,堪为奇迹。
此塔始建于天圣元年,严格按照宋代的《营造法式》结构建造,八角飞檐,九层浮屠,“上观似从天而降,迴彻清霄;下看似从地涌出,宝堂连海。”(注1)其?结构严谨,制作精良,方能成就千年不倒之名。
方靖远自拥有后世记忆,到了海州,便想着要?寻机会看看尚未被?开发?过的真正花果山和这座九层浮屠,而如今正好?借着绣帛儿和隋畅的婚事,为他?们祈福之余,亲自观摩一下这座奇迹塔。
至于那桃花岛上的花果山,还等着他?再抽空去挖掘,不知能挖出个石猴子呢,还是个金猴子银猴子毛猴子呢?
“两位施主请留步。”一个知客僧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拦在了塔前,“两位若是上香祈愿,请至前殿,此处乃供奉佛祖舍利之处,不得擅入。”
那僧人个子不高,肤色黧黑,留着一把花白的胡须,看着约莫六十开外的年纪,却生得十分?圆润,圆头圆脑的连皱纹都没几?条,那眼珠骨碌碌一转,从魏胜身?上转到方靖远身?上时,露出些许惊艳之色,继而便低眉敛目,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
“不能进?”方靖远和魏胜交换了个眼神,先前在寺院正殿烧香时,便问及拜塔之事,可前院的僧人并未说不能进塔,这个黑面僧人形容古怪,如此阻拦,反倒让两人心生疑窦,愈发?想要?进去看看。
黑面僧低着头,朝他?们走近两步,正色说道:“两位若是想要?入塔参观,尚需在塔前焚香拜祭,诚心祷告后,老衲便使人带两位施主登塔一览。”
哦,原来是要?钱。
方靖远和魏胜稍稍松了口气,点点头,让他?带路,一同上前。
这九层浮屠名为阿育王舍利塔,塔前有个巨大的铜香炉,里?面是满满的香灰,还有数十上百支大小粗细不一的佛香在燃着,袅袅青烟升起,散发?着混杂粗劣香料的檀香味,味道有些呛人不说,烟气也熏得人睁不开眼。
旁边有香案,堆放着成捆的佛香,款式跟插在香炉里?的一样,只是旁边摆着的化缘箱,表明这些“心意”是要?根据你?的贡献度大小来获取的。
呵,原来这种手段一千年前就有,还真是源远流长的。
方靖远哂笑一声,并未多言,身?边的随侍上前放了块碎银子进化缘箱,取了两把香点燃分?别递给了他?和魏胜,两人照样上香,行礼,那黑面僧就指了个小沙弥带着两人登塔。
这座八角浮屠塔是以青砖筑成,里?面光线晦暗,当中供有佛像,香烛明灭间,隐约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令人呼吸不畅。
悬挂着的幡经上,还写着“善男XX信女XX与XX年诚心供奉……”虽然已破旧的看不全字样,可显然这里?原来所得的供奉并不少,却破败至此,墙壁上黑一块白一块的污渍斑驳,不知是被?烟熏火燎的痕迹,还是其?他?原因造成的,都让心中无佛的方靖远看着十分?别扭。
魏胜这种惯于战阵厮杀的人,到这里?也觉得十分?压抑不安,便催着那沙弥带路登塔,只是这浮屠塔一二层高度尚可,越往上就越矮,窗户也只有窄窄的一条,外面的飞檐上挂着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咚作响,愈发?让人心神难安。
直到登上九层,方才?感觉豁然开朗,这一层挑高了许多,上方架起数层横梁,八角重叠回旋层层缩小最后形成穿云尖顶,而四?壁大开,直接可看见外面的云笼青山,雾锁碧海之景。
极目远眺时,先前的压抑和阴郁之感荡然无存,只觉浮云在畔,触手可及,顿有种天地之间任我遨游的感觉,令人沉浸其?中,块垒尽消,浑然忘我。
方靖远先前还对这九层浮屠有些怀疑,觉得名不符实,怎会有那么多人为此留名,尤其?是见了那形容全然没有“佛家慈悲”感的黑面僧后,愈发?觉得上当,再看到那些青砖间混合着石灰和糯米浆弥缝,或许这座塔选得位置正好?,加上基础牢固,所以才?能坚持千年而不朽不倒?
不论前因如何,能登此绝顶,一览山海之景,已对得起先前付出的“门票”钱了。
他?正欣赏着塔外风景,却不知正站在窗口的自己,衣袂翩飞,极目远眺,亦如神仙中人。
远远看见塔上风景的人,都忍不住凑得近前观望,舍得银钱的就急忙上香进塔,匆匆登塔而上,想要?一会那塔顶神仙。
魏胜听?得下面嘈杂声渐起,皱了皱眉,刚转开视线去看看下面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一直默然无声地跟在方靖远身?边的小沙弥忽地上前一步。
“施主请看这边——”
方靖远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边可以看到新港港口,一艘艘海商巨船正有条不紊地进出港口,给海州带来无数商机。
看着那些商船悬挂的各色旗帜,他?正盘算着如何改进商船的动力,忽地发?现那小沙弥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了自己后肩上,不等他?发?问,便已面色大变,咬着牙使劲全身?力气将他?朝窗外推去。
“使君小心!——”魏胜听?到动静,一回头就看到那小沙弥推人的举动,不由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脚踢开那小沙弥,却见方靖远安然无恙地错身?避到了一旁,正拍打着身?上蹭到的墙灰。
“拿下他?,还有下面的黑面僧,封禁海清寺,好?生问问这些和尚的来历。”方靖远看着那已吐血到地的小沙弥,冷笑道:“为什么总有人自不量力,以为本官真是那等能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吗?”
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这四?壁都是窗,九层高塔上,万一“失足”坠塔,那真是救都没法救。
他?既然敢上来,自然早有防备,若是这么容易就中招,他?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那小沙弥被?魏胜重伤,趴在地上已爬不起来,一双眼兀自充满仇恨地望向方靖远,嘴里?叽里?咕噜地吐出一串金人话语,接着两眼一翻,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魏胜不由愕然,“这是……金国奸细?使君小心,楼下有人上来了。”
他?们两人只带了两个随从进来,如今那两人都守在楼梯口,紧张地望着楼下。单听?那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就知道上来的不止一人,可这座塔内部空间并不大,一层四?五个人都已经觉得有些转不开身?,若是再多几?个……怕是要?挤爆了吧?
“来者何人?请留步!”
听?得两人的劝阻,来人不但没停下,反而大笑着说道:“你?们又?是何人,敢在这里?挡路?这九层塔又?不是你?家的,好?狗不挡道,还不给爷让开——”
魏胜闻言上前一步,将方靖远护在身?后,朝楼梯处望去,只见一个彪形大汉正由下而上冲过来,将守在那的两个随从生生撞开,朝着他?这边望了一眼,就高声叫道:“我要?见的是塔顶的仙人,你?们休想拦我——”
“放肆!”魏胜眼见手下被?他?撞到下一层去,生死不知,火冒三丈,当即拔刀朝他?砍去,“哪里?来的狂徒,胆敢行刺使君——”
“哎哎哎我不是刺客——”来人没想到刚上楼就遇到当头一刀,也吓了一跳,就地抱头一滚,“住手住手!别误会——”
他?偌大的身?子堵在楼梯口,被?撞下去的随从还没上来,跟在他?身?后的几?个“游客”已跟了上来,眼见魏胜“打”倒了前面的大汉,交换了个眼神,拔出身?上的刀剑,就朝着魏胜和他?身?后的方靖远冲去。
“噗噗噗!”
三支利箭几?乎不分?先后地从窗□□了进来,正中冲在前面的三人眉心,他?们连喊都未能喊出一声就倒在地上,后面的人眼见不妙,转身?要?逃,却已被?楼下涌上的士兵堵住,抓了个正着。
只有那最先冲上来的大汉还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抱头痛哭:“不要?杀我啊啊啊!我只是被?喊来看神仙的——跟他?们不是一伙的,真的!”
方靖远却走到窗前倒挂金钩式倒悬在塔尖飞檐上,手持弩机的岳璃面前,轻叹一声:“不是让你?不用?来吗?这几?个人,我和魏将军应付得了。”
岳璃早就藏身?在塔顶飞檐下的重梁之间,寻常人根本发?现不了她的存在,直至危急时刻才?出手,此刻听?他?这般说法,也不回答,只是身?形一转,又?翻回塔尖上,白云沧海,皆在脚下,可心思却不知何时系在一人身?上,百转千回,如何能诉?
“阿璃?阿璃?”方靖远不想她说走就走,唤了几?声不见答复,喃喃自语道:“真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