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军卫来回话时,怀鸿朗正看着手中的帛书,手中朱笔正要批下,却忽地一顿。
“你说什么?”他抬起头,看着下方的领军卫,“偷入神殿的是何人?”
“王上。”那领军卫再次拱手回道,“经臣等彻查,乃黑阳院中贱籍祁温瑜,正是他,抗旨偷入了神殿。”
贱籍?
怀鸿朗忽地笑了一声,笑声短促且不带感情。
若非知晓领军卫没这么大胆子敢愚弄他,他倒真要以为对方是不是在说笑话了。
将手中朱笔放下,帛书也丢在御案上后,怀鸿朗道:“人呢?”
“已叫人捆住,此刻正在殿外候着。”
“带来。”
他的声音低沉冷然,叫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领军卫闻言,拱手应诺后便匆匆往殿外去。
而殿内,看着周遭摇曳的烛火,怀鸿朗想到今日在神殿,自己说的那番话后,神女的回应。
那时的他在看见那并不明显的环状物什后,并未表现出来,只是旁敲侧击地道了几句,为的是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抗旨偷入了神殿,神女又是否知晓。
原本他只是这么一问,并未太过上心。
这些日子他去神殿去得频繁,因而也略摸清楚了对方的性子。
有些冷淡,对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中,且甚少言语。
他以为,若是真有人不听旨意,偷入了神殿,这么一问,神女若是发现了,应当会告知。
可对方不仅未说,反而在短暂的沉默后,说出了那样的话。
神女的灵力强大,可以庇佑整个大陆。
怎么可能连谁进了神殿都不知晓。
显然,这就是对方为了包庇那个在他不知晓时,入了神殿的人。
思及此,他双目中浮现出冷意。
世人都说,这整个大陆唯有至高无上的王才有同神女交流的资格,可他们并不知晓,其实连王都没有这样的能力。
这样的话,不过是谎言罢了。
当神女告诉他,只要自己愿意,任何人都能看见她时,怀鸿朗心中便生了莫名的阴郁。
原来并没有什么独一无二。
神之使者?
不过是欺人欺己的手段罢了。
这些日子他去神殿,多数时候是他自己在下方待着,神女现形的次数极少,甚至连口都不怎么开。
但是他不在乎。
现在整个大陆手握王权的是他,他只要下旨,不叫任何人去神殿参拜,那些人就不能去。
他以不得轻易亵渎神女为由,派领军卫去将那些除神殿外供奉有神女的庙宇拆除,那些人便不得违逆。
他是大陆的王。
一切便是他说了算。
既然传言中,唯有王能同神女交流,那他为何不坐实了这个传言。
那些人都不值一提,弱小、无用且怯弱。
参不参拜神女,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分别?
不过是给自己心中一个安慰罢了。
所以他甚至下旨,叫领军卫一一去查,但凡家中有神女雕像的,也一律上收。
神女只需要待在神殿,由他一人见着便好了,旁人又有何种资格做梦?
但他没想到,竟会有意外。
明明当初下旨修缮神殿时,他特意吩咐,无论是谁,都不得靠近神殿,只要在外缘处修缮,违者重罚。
他以为这便是万无一失了。
因为不想让旁人靠近神殿,他甚至都没在神殿设领军卫驻守,谁想就因为这样,反倒给了那人可乘之机。
呵。
想到方才领军卫所言,他眼中冷意更甚。
原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才得了神女青睐,帮着对方隐瞒,未料到竟只是一个低贱卑微的贱籍。
一个贱籍,竟也敢肖想神女?
真是笑话。
忽地,他想起对方的名字,接着唤了声站在自己身后的侍人。
“孤听着祁温瑜这个名姓觉着有些熟悉,似是听人提起过。”
那侍人是常跟着怀鸿朗的,因而知道一些事,眼下听得对方问起,略一思索后,便躬身回道:“王上,前两日负责监工修缮神殿的人上了帛书,呈上了此次修缮时表现良好的名单,里面似乎就有祁温瑜这么个人。”
因着先前怀鸿朗下旨,说此番修缮有功的拔尖的,叫监工选出几人来,他会亲自下旨替那几人脱籍。
听得对方这么一说,怀鸿朗便记起来了。
前两日确实有这么道帛书呈上,只是他并未放在心上,翻看瞧了一眼,便又放回了原处。
想着待之后神殿修缮完毕了,他亲自去看一道后再着人核实名单上的人情况,才好下旨。
指尖在桌上轻敲两下,他伸手,照着自己记忆,将那被他随意一放的帛书抽出。
翻开后看着上书的“祁温瑜”三个字,他面色渐渐沉冷下去。
若只是个贱籍便罢了,横竖是他自己说过的话,脱籍也只是他一道旨意的事。
可眼下……
对方竟动了这样的心思,妄图肖想神女。
那便怪不得他了!
思及此,他转头吩咐。
“去司部传旨,说孤这有个人要处置,叫他们将东西准备好了,孤审完了便把人送去。”
那侍人听到司部后,微躬着的身子先是一愣,接着应了声诺。
声音却带了些微颤。
旁人或许不知晓,但他们这些一直跟着王上身边的人却清楚,司部同比部不同,乃是王上登基后下旨创立的。
这个隶属王上自己,地方极少动用到,可一旦用了,进去的人便都是要被动大刑的,极少有人能活着熬出来,而出来了的,便是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因而听得陛下说去司部传旨,这侍人才会不自觉心中震颤。
往常送去司部的人都是犯了大罪,又或是危及王权的,这回不过一个贱籍,便是偷偷入了神殿,也不至送至此处。
但帝心难测,也不是他们这等身份能轻易摸透的。
因而小心地退出观澜殿后,他便步履匆匆往司部走去。
观澜殿作为王日常处理朝政之所,建造恢弘且面积甚广,前方更是有观澜门做隔断。
平日里怀鸿朗都在此殿见朝臣,而朝臣面见,从来都不能从正门进,而是从观澜门旁的左右两道侧门入,因而朝臣面见,也称入阁。
自观澜门至观澜殿,中途路程并不近,若单靠行走,也要走半柱香的时辰。
而先前那领军卫说已把祁温瑜带至殿外,实际说的是观澜门外。
因而一来一回,当被捆着的祁温瑜,被领军卫半拖着带至观澜殿内时,时辰已经过去很久了。
当跨过殿门处的门槛,领军卫便将一路都没有任何反应的祁温瑜押在地上,让对方面对着上首跪下,接着自己躬身拱手。
“王上,祁温瑜已带到。”
怀鸿朗闻言,略抬起双目,朝下方看去。
其实在对方没来之前,他想了无数对方会是什么模样。
毕竟身为一个贱籍,能叫神女替他遮掩曾经去过神殿的事情,定然不会简单。
可当看着下方被紧紧捆住,衣衫破旧零碎,且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的人时,怀鸿朗心中竟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来。
就是这人?
就是这样一个人,竟能让神女替他遮掩?
他忽地觉得,领军卫是不是带错了人。
下方那人,不论怎么看,都是一副卑贱的模样,且他一头枯乱的长发未曾扎起,便这样随意地垂在前方,叫人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
见状,怀鸿朗原本只有七分怒意的心情,竟一下升至十分。
他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这样低贱的贱籍进了神殿。
如对方这样的身份,便是提及神女都是一种亵渎,可对方竟敢违抗他的旨意,偷偷入了神殿。
一时间,怀鸿朗觉着自己先前只打算将对方交由司部这样的惩罚是否过轻了?
这样的人,便是即刻凌迟,也是应当的。
更不用说,神女还为了这个人,隐瞒实情了。
轻舒口气,怀鸿朗指尖捏住御案上的一道帛书,面上神情却无甚变化。
“都退下。”他凝着声开口,“孤要亲自审问。”
下首领军卫闻言先是一愣,尔后道:“王上,先前臣等将这人押来时,对方身上曾掉落一把匕首,虽凶器已被臣等收缴,可此人实在危险,您万不可同他独处!”
旁的候立着的侍人也是开口劝道,叫怀鸿朗三思。
“孤叫你们都退下。”他的声音带上三分不耐,“孤不想再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