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很好,皇上为何从来都对我视而不见?”舒嫔将目光调转到清音身上,似是询问,也似是自问。
但她知道这个问题她们两个都回答不了,只能黯然的垂下眸子,自嘲的笑道:“连离王对我那点儿好,也只是为了利用我,他那日提起幼时的旧事,我以为他当真将那些小事记在心里,没想到……没想到,原是为了更好的利用我,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唯有我记得,真是可笑又荒唐。”
可笑的是她自己,荒唐的也是她自己,想她自认为清醒无比的活了这么久,却轻易就被他人哄骗,如今满腔的不满,却连个发泄的对象都没有,她该怪谁?她又能怪谁?
她心里难受的紧,将近日桩桩件件都吐露出来,笑着?笑着?,就突然垂下泪来,她的眼泪与她这个人十分相像,也是不动声色的,只是一滴滴的往下掉,并不猛烈,也没发出丁点儿声音,如果不仔细看,或许压根不会瞧见。
“娘娘,您别哭。”清音抬手用帕子为她拭去眼泪,动作十分轻柔,唯恐再惹得她掉下泪来,又道:“娘娘,奴婢知道您不高兴,但照奴婢说,管他离王还?是皇上,他们都不是好东西,咱们吃过亏,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就记住便是。可您若是想过上更好的日子,还?是得抓住皇上才?是,您也该主动主动,抓住皇上的心,不仅您在宫中的日子好过,老爷兴许还?能靠您在官场上更进一步呢。”
她家娘娘总是太过消沉,总不肯主动做什么,连每月去看皇上,都是挑着?日子,皇上说不见,她都不会再相求,长久下去,如何能得到皇上垂怜?
“不,我不想。”舒嫔夺过她手中的帕子,背过面去,狠狠的擦着眼睑面颊,不想留下一滴眼泪,“我以前不想,是不屑曲意逢迎,皇上既然不喜欢我,我何必又去自寻烦恼。现下更是不想,我瞧着皇上和江姑娘好得很?,他们极为相配,我进去插一脚又算是怎么回事?”
今日游离在两人和谐景象之外的模样,她仍是记忆犹新,明明知道自己融不进去,又何必自取其辱?
“娘娘,您糊涂了啊。”清音紧紧皱起眉头,偏了偏身子正对上她的目光,话说得并不好听:“您这是在为江家小姐着?想吗?可是您为她着想,江家小姐倒没把您放在心上啊,您瞧瞧今日,她在皇上面前那么狐媚模样,明明不喜欢,却惺惺作态的说喜欢,还?假模假样在皇上面前为您说话,这压根就是对您不善,您又何必在意她?”
“清音!”舒嫔止住眼泪,不由得抬声轻斥,“不许这样说江家小姐,成什么样子。”
她并不认为江知宜未说自己不喜欢红枣的事情,是别有用心,若她真有那样的心思,就不会在她说丧气?话时出声安慰。
“哎呀!我的娘娘啊。”清音略微停顿,为舒嫔的不争不抢而着?急,“您别因为她说了几句话,就感恩戴德的,把她当成什么恩人供着?了,她哪值得啊。况且您想想,皇上若真的对她偏爱有加,为何连名分都不肯给她?娘娘,您别忘了,您才是正儿八经的后宫嫔妃啊,她算什么?没名没分的,说白了,恐怕连皇上的侍妾都不如。”
“清音,住嘴,侍妾侍妾的说出口,当真是口无遮拦,你若是再如此,我就要生?气?了。”舒嫔面上已见愠色,杏目圆睁,正严肃的瞪着她,示意她不许胡言乱语。
“娘娘,我……”清音鲜少见她生气?的模样,如今看她这样,再不敢说什么,只是默默闭上了嘴。
舒嫔则又抬手擦了擦脸,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打开九屉梳妆台上最靠下的匣子,取出离王殿下送的那串蓝白琉璃珠手钏来。
她握在手心中,又低头瞧了瞧,随后毫无预兆的、猛地一把将那手钏砸到殿门上,琉璃珠与木门相撞,发?出低沉的“砰砰”声,手钏应声落地,却依旧完好无损,连条裂缝都不曾留下。
舒嫔唤清音去捡,待重新拿回手中后,她再次朝着?殿门砸了过去,如此循环往复,不知砸了多少次,那手钏上的琉璃珠终于留下些许瑕疵。
舒嫔用手指轻抚那些瑕疵,未再动手去砸那东西,反而又突然拉开原来的匣子,毫不温柔的将其扔了进去。
“娘娘……”清音低声唤她,不知她此举是何意思。
舒嫔则缓缓握紧了手,直到长甲狠狠的扎进手心,让她觉出些疼痛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沉声说道:“既然离王把我当棋子,那我怎么就不能把他当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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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瞻当真是等到了晚上江知宜喝药还未走,他像从前一样,着?李施搬了些奏折来,与江知宜隔着?外殿和内殿的一堵墙,各自忙着?自己的。
直到江知宜喝了药,闻瞻才起了身,看好戏似的望着?坐在桌前的她,只等着?她吃下桌上的蜜饯。
江知宜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没好气?儿的瞥他一眼,方打开面前的食盒,待看清食里的蜜饯,她微微愣怔,愕然询问:“这不是蜜饯金枣?”
闻瞻扬眉笑起来,带着少见的得意和疏荡,他点了点那食盒,别有深意的反问:“怎么?朕在你心里,就是因为你一句谎话,也要?‘折磨’你一番的人?”
他特意咬中折磨二字,仿佛对她的想法颇为不满。
“没有,只是有些意外罢了。”江知宜垂下眸子,伸手捻了颗取代蜜饯金枣的八珍梅,塞到嘴中,等它腻人的甜味在嘴中发?散。
可说到金枣,她不由又想起舒嫔,来不及思索,不该说的话就已经倒出了口:“皇上,您对舒嫔娘娘有没有……”
话说了一半,她又止住,觉得这话问得实在不合适,便没有再接着问出口。
“有没有什么?”闻瞻茫然的看她,没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江知宜自知这话问得不对,就此打住不再多问,将压在舌尖处去苦的八珍梅合牙咬碎,又咽了下去。
闻瞻站立在一旁,有些失神的望了她许久,思索须臾之后,才?主动询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朕对舒嫔有没有喜欢?”
江知宜抬头与他对视,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见他摇了摇头,颇为坦然、又有些无情的回应:“说实话,朕压根不曾见过舒嫔几次,还?谈不上什么喜欢。”
“没见过几次?可舒嫔不是早早就嫁予你吗?”江知宜对他的话颇为诧异,她记得舒嫔在先帝在时,就已经奉命嫁给皇上,过了这样久,皇上怎么会没见过她几面。
闻瞻摊了摊手,说得合情合理:“当初先帝一张圣旨,说把她和原来的良嫔赐给朕,就直接赐给朕了,压根没问过朕什么意思,也没给朕拒绝的机会。”
当初他刚刚回宫,连宫中的人还认不清,先帝打着?需要?人伺候他的理由,颇为主动的为他赐了婚,而他并非沉溺美色之人,对这婚约压根不感?兴趣,所以也并不上心。
“那……”江知宜有些无奈,但还?替舒嫔心怀一丝侥幸,又问:“既然你不喜欢,又何必将她留在宫中?而且她若是不得你宠幸,是不是要永远如此孤孤单单的在宫中过活?”
“有时候有些事,并非喜欢不喜欢所能左右的。”闻瞻在她身旁坐下,对她以喜欢论去留的决断煞是惊讶,皱眉道:“在宫中过活,还?谈什么孤单不孤单的?朕不喜欢她,当然不会宠幸她,否则岂不是白白给了她期待?况且朕虽然不喜欢她,但吃穿用度、以及富贵荣华从不曾缺过短过,连她家中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只要她不惹是生非,这些东西永远不会少。”
“可是如果她想要的并不是荣华富贵呢?”江知宜想起白天舒嫔怅然若失的神情,一字一句的询问。
“旁的朕给不了,也不想给。”闻瞻摇了摇头,说得极为明白清晰,面上丝毫不见为难之色。
他将一切都理的很?清楚,对于这样无可奈何成就的事情,他给了他能给的,旁的给不了,他也没有办法。
江知宜觉得他说的话虽有些道理,但敏感的心思却又让她觉得,这压根不是一场公平的谁索求、谁给予的事情,舒嫔不见得只想要荣华富贵,而皇上不见得会明白其中心思。
这心思多少有些矫情,且无论两人怎么想,都与她无关,她今日一时多嘴,扯出这样令人难堪的话题来,实在是不该。
她想要结束有关此事的对话,闻瞻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缓缓凑近了江知宜,如无其事的询问:“你说起这个,是舒嫔同你说了什么,还?是你今天瞧见她之后,心里不大舒服?”
听他这话中的意思,是想要寻出个由头来,好论清楚一切,但江知宜却并不欲同他多说,开口便是敷衍:“舒嫔什么也没说,我也没觉得不舒服,只是有些不明白其中的事情,所以才问了问你。”
“这有何不明白?还?是你觉得,舒嫔当真对朕有几分真心实意?”闻瞻出声反问,黑眸稍稍暗淡了些,淡漠道:“有时候真心尚换不来真心,何况她压根连真心都没有。”
其实对于风花雪月之事,他没有沾染的心思,也不盼着舒嫔对他这个人,会留存什么爱意,他希望他们之间,是可以分隔清楚的关系,她有后宫嫔妃的身份,而他给予这个身份该得的地位和身外之物,只要她能保持其中的平衡,但她该得的,永远不会少。
而且既然进了宫,哪里还?有再回转的余地,就算此时她突然不想要该得的一切,也再回不到未入宫的时候,况且就算让她出宫,她的日子只怕会更加难过。
江知宜被他这话问得有些发?懵,失神的望着?桌上的八珍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拙劣而慌忙的调转话头:“这八珍梅倒是不错,不至于腻的人嘴里难受。”
“这不是你第一次吃八珍梅吧?”闻瞻直白的戳破她想要躲避的心思,而后似有深意的说道:“既要真心以待,又要?权势傍身,这样是不是太过贪心了些?”
话落,他不再多言,转而泰然自若的说道:“今日来,本来是想告诉你,你姑母的事情查出了些眉目,被你这样一打断,朕倒是忘了正事了。”
提起愉太妃,江知宜平静无波的眸子,霎时荡起涟漪,忙开口询问:“是从那个死去的宫人身上查到什么了吗?”
“不是,那宫人的身份不太好查,但朕命人查了你姑母身上中的毒,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闻瞻撤回适才?靠近她的身子,重新正襟危坐着?,谈论起正经事儿来。
“那姑母身上是什么毒,又同谁相关?”江知宜又问。
“你姑母中的是兰带衣,朕觉得或许同荣太妃有关。”闻瞻低声应过,又恐她多问有关毒药一事,连忙又解释道:“朕还?只是怀疑同荣太妃有关,因为据太医所说,那毒药并不易得,好像是来自大光国,而荣太妃的弟弟恰好是四处经商之人,或许有得到这毒药的机会。”
他之所以怕她多问,是因为太医还跟他说过,这毒药歹毒非常,服下之后会经受摧心剖肝之痛,所以愉太妃若真是中了此毒,死前必然是痛苦万分,而之后愉太妃又安然趴在桌上,恐怕是有人毒害她之后,等着?她痛不欲生的断了气?,才?解决好一切离开。
他回宫的时候不多,对先帝在时的后宫之争并不了解,如果愉太妃之死当真与荣太妃有关,那真是不知两人有何深仇大恨,才?使得荣太妃能下此狠手,即使死也不要?愉太妃安然而去。
江知宜对中了什么毒兴致缺缺,倒是对这背后的凶手颇感?兴趣,荣太妃是离王的母亲,她的意思,是不是就代表着?离王的意思?那她对姑母下手,是自己的决定,还?是牵扯到离王,若当真是离王所谋划,那他又想从其中获得什么?
她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始终理不出一根清晰的脉络来,只能又问:“那此事是否与离王有关?按理说,姑母被禁足在西苑,应当并未妨碍到他们什么,他们为何痛下杀手?”
闻瞻摇头只道不知道,还?需仔细查过才?是。
江知宜却有些着?急,她目光灼灼的望向闻瞻,其中有试探和不可确定?,声音囔囔的,好像非常为难,“若真是与离王殿下有关,你是不是不好处置?”
她记得自己上次问他若查出来是谁,他会不会杀了那人,他回答的模棱两可,并未给一个明确的答复,如今看来,更是麻烦。
“会,我答应过你会处置,但需要?些时间。”闻瞻眉心微低,疏朗星眸被下垂的眼睑遮住,似乎在逃避她望来的目光。
自登基以来,他手握大权,向来不曾对任何人手下留情,但如今有先帝遗诏在,倒有些限制了他的手脚,这种无法随心的作为,让他对江知宜平平生?出些亏心和愧疚来。
“好,皇上,我相信您。”江知宜伸手重重握住他落在桌上的手,带着信任与期盼。
在此时此刻,江知宜才?觉得自己当真是软弱无能,事事都需要?依仗旁人,连为姑母报仇,还?得靠皇上替她动手,她心头凄然悲凉,一时缓不过劲儿来。
衬着这会儿沉默的功夫,李施已经走进殿来,弓着?腰询问:“皇上,外头好像要下雪了,今日是否您要歇在长定宫吗?若是还回正和殿,奴才这就去备轿子。”
他的话音刚落,闻瞻和江知宜就下意识的望了彼此一眼。
“要?下雪了啊?”闻瞻率先移转开目光,透过梨花木的轩窗往外看,只瞧见昏黑一片,并看不清什么天气,他撩袍起身走向窗前,又开窗仔细瞧了瞧,才?随着李施的话应道:“瞧这层层堆积的黄云,好像是要下雪了。”
“那皇上您是留下,还?是……”李施随着他的方向转动身子,始终面向着?他,又不忘偷偷去瞄一眼江知宜的神情。
“朕留下兴许不太讨人喜欢。”闻瞻面上是颇为为难的模样,侧目睨了江知宜一眼,又道:“但是若是离开,万一在路上的时候突遇下了大雪,轿撵是不是不太好走?”
这借口找得太过明显,江知宜听罢动作一顿,不知他今日是什么意思。
而李施则颇有眼力劲儿的随声附和:“若真是下了大雪,轿撵还真是不太好走,而且长定宫和正和殿离得远,在雪天儿里呆那样久,恐怕会折损皇上的圣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