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离开,奔上街头。大街之上灯火通明,行人匆忙,她在街上快步走着,她想起绝望一眼望不到头的那些年。
当她需要缴纳学费之时,父母从不迟疑。她听母亲偷偷对父亲说:“不能短了春儿的,不能让她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这不是虚荣,这是她的尊严。”
上大学后她下了课便去校外的步行街上,步行街上有一家牛仔裤专卖店,她卖裤子,每条裤子提成7块钱。她笑意盈盈站在商店门口,招呼往来的学生们:“很好看的牛仔裤哦!”一旦有人进门,她便殷勤的找来裤子,蹲在地上帮人家整理裤脚;到了晚上,室友都睡着了,她打开手电,去写各种各样的文章,给各种各样的杂志和?网站投稿。
一旦到了长假,她无论如何都会回家,坐着绿皮火车,不辞辛劳。那时父亲已很难下地走路,每日都被无尽的疼痛浸泡着,她拆除了家中的固话,用打工赚的第一笔钱为父亲买了一个小小的手机。她坐在父亲床边教他使用,对他说:“爸,你?把手机放在手边,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呦!”
她记得她与父亲吃的最后一顿饭,她长途跋涉进?了家门,做了糖醋排骨和锅包肉,还炒了父亲爱吃的蒜薹和西红柿炒鸡蛋。她扶着父亲坐在桌边,与父亲碰清水杯。那餐饭父亲一直笑,一直说:“我的女儿出落的真好,我的女儿一定要好好活着啊。”那几天父亲不停对对她说:“要好好活着啊,你?看啊,人生很漫长,世界特别大,你?以后有钱了就多出去走走看看,不枉来这人世一回。亲人离世,只是人生必经的痛,所有人都免不了。”她捂住父亲的嘴:“爸,你?不许再说了,我那天与室友玩笔仙,笔仙说你还能再活十年。”
她记得她接到警察的电话,电话中一项一项核实她的信息,姓名?、年龄、出生地、身份证号、家属姓名?,而后对她说:“你?回来一趟吧。”她并不知是何事,坐上了回去的列车。当她走进?那栋破旧的老楼,穿过长长的阴暗的走廊走到自己家的门口,看到了门上贴着的晃眼的“封”字。她误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那个字还在。她去警察局,警察叔叔看到她,对她说:“怕你?着急赶路出事,所以决定当面告诉你?。你?父亲于12月16日自杀,消防员进?门的时候,尸体已经凉了。节哀。”林春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摇摇头:“我父亲不会自杀的。”
警察打开一段录像给她看,她看到消防员破门而入,屋内一片混乱,父亲躺在血泊之中,眼睛还睁着,像是有未了的夙愿。
12月16日,旧的一年马上要结束,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到来。而她的父亲,选择在这一天离开了这个世界。那段日子,林春儿闭上眼睛就是那片血泊和?父亲睁着的眼,她心中被凿开的那个洞,汩汩流着血。但她却哭不出声音。是在冰天雪地之中扬洒父亲的骨灰,看到那骨灰瞬间飘散在天地之间,终于嚎啕大哭。
她并不知父母是如何熬过艰难的那些年的,更不知晓父亲曾为了她向别人下过跪。父亲是多坚强而骄傲的人,他工作之时一丝不苟,从不犯任何错误。他待人亲和?,为人良善,从不伤害无辜。这样的父亲却为了她,向别人弯下了膝盖。那时的他,是怎样的心情呢?
是怎样的心情呢?
那次下跪是否击溃了父亲所有的尊严?当他在病床上日复一日等待死亡之时,是不是在想:我不能拖累春儿了,唯有我死了才能令春儿走的更远?
林春儿觉得自己再也无法面对宋秋寒了。她的尊严连带着死去父亲的尊严在宋秋寒面前将会变得不堪一击。
她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宋秋寒的电话打进?来,他对她说:“我工作结束了,去见你?吧?”这才想起,他们约好了今晚去她家中。她发了定位给宋秋寒,而后站在街边等他。
宋秋寒下了车,带着他一如?既往的暖意。林春儿喜欢他身上的暖意,喜欢靠在他怀中,那令她觉得天地寂静,万物生长。他跑到她面前,要拉她手,林春儿将手背到身后,后退了两步。
“宋秋寒,我有话与你说。”
“有话车上说,站这不冷吗?”宋秋寒笑着又上前一步,要拉她手腕,林春儿又后退了两步。
宋秋寒终于察觉出不对。他站在那,问林春儿:“什么话?”
“我们分手吧。”
林春儿抬眼看着宋秋寒,看到他的眉头皱起。宋秋寒与她说过,他不喜欢听林春儿说分手二字,哪怕玩笑都不行。
“我这两天录制了辟谣视频,定了今晚九点全网推送,可你应该注意到了,我并没有推送。你?知道为什么吗?我临时取消了推送计划,因为我突然涌起了一股可惜。我动摇了,我对乔瀚文是动过心的,并且经过这件事,我突然意识到,我对你,只是少年时未偿的心愿,那不能算爱。而对乔瀚文不同,是切实的心动。”
宋秋寒看林春儿的嘴一张一合,说着那些伤人的话,令这冬日变得透骨的凉。过了许久,他才问她:“你?是认真的吗?”
“是。”
“即便我愿给你?时间让你?整理感情,即便我不愿与你?分手?”
“是的。可我想分手了。你?多少了解我这个人,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爱的时候飞蛾扑火,不爱之时多一秒都不愿再相处。我希望我们能好好结束。”
宋秋寒眼睛微微红了:“林春儿,你?今天都见了什么人?”
“我工作后去见了袁如?,袁如?自杀了,躺在特护病房。而后就是你。”
“我们回家说好吗?”宋秋寒上前想揽住林春儿肩膀,他想抱抱她,抱抱她那种心痛就能缓解,可林春儿推开了他,她沉着声音一字一句说道:“你?怎么就不明白,我想分手,再不想与你?有任何身体接触!你?不要纠缠我!不要让我厌恶你!”
宋秋寒的手悬在那里,他们不久前才拥抱过,林春儿对他说:“我爱你至死。”
“林春儿,我与你说过,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爱你,哪怕我自己都不行,只有你?可以。所以你现在告诉我真话,你?真的爱上乔瀚文了是吗?”
林春儿牙齿打颤,费力的吐出一个字:“是。”
“你?确定要与我分手是吗?”
“是。”
宋秋寒点点头:“好。林春儿我谢谢你?,谢谢你?让我见识到成人世界的丑陋。”宋秋寒转身离去,他不愿说任何伤害林春儿的话,哪怕是现在,林春儿告诉他她爱上了别人,他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可他眼中满含热泪,觉得太他妈难受了。
林春儿眼见着宋秋寒越走越远,她颓然向前追了两步,耳边是宋良玉的话:你?一定也像你父亲一样,嗜钱如命,不知廉耻,哪怕这样会毁了别人的前程。林春儿这些年对朋友迎来送往,总是会说:“祝你?有美好前程。”紧咬牙关忍着上前拥抱他的冲动,眼见着宋秋寒的一身暖意裹覆了寒霜。
宋秋寒走了,她靠在树上,觉得站不直身子。电话响起,她长喘一口气接起,听到哈吾勒说:“萝珊爷爷坐上了前往新疆的飞机,可是萝珊奶奶,刚刚去世了。”一生夙愿,未能得偿,从此阴阳两隔。
林春儿突然止不住的颤抖,终于在这寂寂长夜之中,无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