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过半,清风起,引得月浮星动,琼花溢香。
雕花楠木大床垂落着的金丝鲛绡纱帐轻轻晃悠,遮掩住了内里正在熟睡的黎纤。
——这傻东西,只给几块糕点便愿意跟着他回来。竟是半点也不迟疑反抗。
江逾白坐在桌旁,修长劲实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黄花梨木桌面,指骨泛白,似要戳穿一个洞。
他抓起手边的书翻来翻去,最后将眸光停留在扉页。
樟木叶制成的纸张过了万余年光阴,依然地渗出丝丝缕缕的清冽,激得江逾白打了个喷嚏。
他看向纸上那长着翅膀吐水泡圆头圆脑的大鱼,心里巴不得自己不是他娘生的。
江逾白外祖父,归元剑派老掌门岑隐在身死道消之际,屏退众人,独独留下尚是黄口小儿的江逾白。
古稀之年的老者,撑起双臂将之抱入怀中,从枕边摸出一个泛黄的本子递给了怀中外孙。
蓝皮册封上撰有四个形状怪异的符号。
——是上古字体。
长者将离世,欲把道法传。
天资聪颖的后辈在得到传世术法典籍后,苦修多年,弘扬仙门。拯救苍生,最终坐地飞升、羽化成仙。
画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
即将要成为英雄、飞升真仙的念头一下子便灼热了心尖。
他抬起头热泪盈眶得看向岑隐道:“外公,逾白定不负您的心意。”
岑隐听后微微一愣随即道:“臭小子,外公哪有什么心意,这个呀是祖宗对你的心意。”
上古洪荒末期,岑家先祖偶遇机缘得几缕真仙灵气,经此仙人指点后,苦心研习仙术道法。
有所成就后,遂于某荒地开山立派于,取名归元剑宗
意为斗转星移,万物归元,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与仙人作别数年后,一日仙人寻上门来,言曰自己即将远行,欲把家中仙宠托于先祖。
因真仙有恩于岑家,先祖自然应之。
仙宠乃是东三百里折吾河灵鱼。仙人对之宠爱非凡,特绘一本饲鱼手札交付于岑氏先祖。
然此鱼有人之灵,主人走后便偷偷顺着池塘潜回了折吾河,沉之河底,多年不出。
沧海桑田,折吾河已成折吾海,寻之更是加上加难。
“所以,外公您是要我去海里捞那条妖鱼!然后一辈子伺候他。”江逾白欲哭无泪。
“哈,解气,当年你外公我跟你这孩子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雪鬓霜髯的老者笑的像个童稚小儿,竟平白生出几分大仇得报喜不自胜的滋味来。
“逾白,如果要是真的寻见了那鱼,定要好好待他,莫要欺他负他......”
“又不是娶媳妇,难不成要疼他一生一世。”江逾白暗自腹诽。
饲鱼手札被他收于指上的纳戒中。
他偏头道:“还有,外公我刚刚探了你的灵脉,明明搏动有力、灵力激荡。哪有半分行将就木的样子。”
闻言,岑隐但笑不语,只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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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家老掌门的出殡那日,大半个修仙界都前来吊唁。
天地缟素,人间大白。
弟子徒孙跪满一地,哭嚎声连绵不绝。
唯独跪伏在中央的江逾白面无表情,盯着灵堂里的楠木金丝棺椁出身。
少年人眼眸幽邃,恰如漫天星落进寒潭水。
——他知道那上乘的楠木棺材里怕是只有几块大石头。
抬眼望向后山,黑衣华发的老者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看他回望过来,老者收起笑,嘴巴开合,纵使离得远,江逾白还是明白了他口中之言:养鱼。
那时的江逾白也不知他那外公去了哪,只隐隐觉得外公和那仙人一样怕是很久都不会回来。
*
“我饿。”
江逾白差点被吓掉地上,一张陡然放大的俏脸把他从纷扰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醒了?”
复向下一瞅“怎么不穿鞋子?”
黎纤不答只道:“饿。”
饿醒了,饿得急了顾不上穿鞋。
“等着,我去饭堂看看还剩什么吃的,给你带回来。”走了几步后复又折身回头道:“现在天还未亮,你在房中动静轻些,莫要给我惹麻烦。”
“听得懂我刚才的话吗?”江逾白问道。
只见黎纤神色迷茫、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半晌才道:“嗯,懂的。”
原来是在反应他话里的意思。
看来以后说话还要再慢一点,要不然这傻东西听不懂。
怕黎纤出事,江逾白去厨房拿了些肉包就速速赶了回来,谁知还是出了事。
夜阑更深东风起。
天边流云飞转,地上残花翻涌。
江逾白推门而入,片片碎花借势清风晃进屋内。
落在了大鱼头顶的一撮呆毛上,显得他滑稽可爱。
未待江逾白笑开便见一身着粉白烟云蝴蝶裙的小丫头自玉屏风后踱步而出。
小丫头负手而立,如瀑如绸的乌发垂于腰间,发梢还挂着几滴水珠,显然是沐浴完就跑了过来。
“行呀,江逾白,我的点心你没带回来,倒是带回了自己的,”小丫头扬起脑袋道。
见状,江逾白只得装模作样道:“凉凉,少看容舟给你的书,教坏小孩子。”
这姑娘名唤江逾凉,是归元掌门岑书妍在北域除邪时捡回来的孩子。
粉粉嫩嫩的小雪团自来了归元山后便被派中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宠得无法无天。
“是不是被你吃了?”江逾凉转向黎纤笑眯眯道。
这句话短,简单易懂。黎纤反应了一下便重重地点头称是。
完事后还欣喜地看向门口处的江逾白,满脸写着求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