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将钢笔别在白大褂口袋上站起来,春妮急忙在前边给他开路。两人满头大汗地挤回原地时,杨阿爷已经说起了胡话。
医生试了试他的额温,扬声叫来护士:“给他打一瓶葡萄糖。”
春妮等了等,没听到其他的话,忍不住问:“没有了?”
医生已经重新抽出钢笔,不知在写什么:“我给他再开些降温药,吃吃看吧。”这是委婉地判了杨阿爷死刑。
春妮看了眼杨大强,后者正忙着给杨阿爷擦汗。
她还想作最后的努力:“他的病吃降温药治标不治本吧?至少也该给他用用消炎药吧?”
“现在所有的消炎药都是军管药品,需要找倭国军部开条子审批,要么你们自己找渠道买。”医生又看了春妮一眼,这个穿得破烂土气的小姑娘居然知道西医的消炎药,看来还真是个老师。
能为学生操心到这一步,也是她有心了。医生口吻软化了一些:“现在一支磺胺的价格几比黄金,你就是批来条子,又要怎么弄到药?”
“那……就只能这么干等着?”
可能是看惯了这样的事,医生平静地说:“只能等着。要是有条件的话,给他换个病房,让病人留点体面吧。”
他声音又放低了些:“病人在送来医院之前应该做了些先期处置,经手的医师很老道,否则以他伤势的严重性,等不到现在。”
慈仁医院是海城有名的大医院,这里的床位一年四季都很紧张。春妮代杨大强付了五块钱押金,给杨阿爷换到一个刚刚腾出空位的普通病房。
趁人不注意,春妮掏出一片白白的药片:她没受过内伤,刚刚听医生说到磺胺,想起她空间里好像有一些,但是是口服药。
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春妮犹豫一下,将药片喂进了杨阿爷的口中。
跟杨阿爷同病房的病人中,有一个是全身重度烧伤,有一个则不知道是什么病,两个人嘴里的哼哼声没断过。
杨阿爷喝了药,在这样的环境下,安静得像个假人。
春妮看天色已晚,跟杨大强交代两句,匆匆跑出医院,赶上了最后一班电车。
…………
杨大强是三天后回的学校,回校时,他头上缠了圈白布,将剩下的钱交给春妮:“用了十四块六毛四分钱,给我爷买了副棺材。小顾老师,我会尽快还你的。”
春妮这三天里去看过杨阿爷好几回,给杨阿爷喂过两回药片之后,她就知道,她的帮助不会有任何用处。
就像之前的两次一样,春妮曾经当作宝贝囤积起来的神奇小药片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吃药救不了她想救的人。
“大强,你以后准备怎么办?”杨大强的班主任王老师问。
杨大强眼神有一瞬间的狠戾,很快被茫然取代,他摇了摇头:“我先准备去码头看看。”
“书不读了吗?”
杨大强咬了咬唇,没说话。
王老师同其他人交换个眼神,建议道:“大强,要是你还不知道做什么好,不如到学校来帮我们吧?”
“可我什么都不会,我在学校能干什么?”杨大强低下头,有些自卑。
他阿爷咬着牙送他来读书,临走时也拉着他袖子,一定要他有机会读下去。他一直不敢告诉他阿爷,他可能在班里是最笨的那个……
“你可以帮我们印教材。”夏风萍快人快语。
老师们围着油印机连续转了几天之后,发现这样做实在是太累了。而且白天老师们上课的时间不好调配,油印机又需要至少两个人辅助,有时候只有一个老师是空闲的,这样就很不好调配。
何况油墨,纸张等耗材的统计和购买也是个问题。他们才买来油印机没几天,还得分出个人寻找合适的供货商。
本来学校加上春妮就只有六名正式老师,春妮有自己的事做,也就是说,加上方校长,他们能全天待命的只有四个人。这四个人里还得分出一到两个人刻印蜡纸。因为他们是初学者,一张蜡纸最多只能印三百份就要报废再重新刻。
这两天老师们一直商量着,让校长给他们招个人来帮忙。
正好杨大强就来了。
方校长很痛快就点了头,给杨大强开出包三餐,一个月再另外给他两块钱工钱的待遇,熟练之后再加钱。
之所以开得这么低,是因为老师们都坚持要杨大强再继续读书。
因为学校招收的学生们特殊,四个班中只有两个班是全日制教学。另外两个班则是一个班只上上午,另一个班只上下午,维持半天班的状态,杨大强可以半工半读。
老师们让杨大强跟着上午班学习,下午再去油印。
就跟李德三那样,他现在是只读下午班,读到五点钟下学,再赶在六点前女工们下工前去卖馒头。
一想到李德三,春妮就想起他好像好几天没到学校来了。
想到那天倭国巡警的凶残相,她顿时有些担心:德三不会有事吧?
因为春妮同时支着两个摊子,这些日子她每天早上做完馒头后会先走一步,下午的馒头则是赶在午休那阵做完热在灶上,都是拜托吉拉太太帮忙转交,交帐则是在学校里十天交一次,所以她一直没跟他碰面,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春妮决定今天晚上早点回去,问问具体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救不了所有人,但总能救到人。不绝望不放弃,保持乐观积极,我认为这是乱世小人物最宝贵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