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是已婚妇人回娘家的日子。
雪停了,大街小巷打扫的干干净净。在这上面梁人的习惯是真的好,只要雪停,各家各户都会出门扫雪。不管自家的瓦上霜有没有抹干净,门前地面的积雪是一定要打扫干净的,甚至于深胡同里的人家还会主动把整个胡同打扫干净,让出行的行人和车马不受一点影响。
在梁城,过年最热闹的一天恐怕也就是年初二了,上至皇后下至罪妇,不管是高贵的卑贱的;有钱的没钱的;过的好的过的不好的;幸福的不幸福的……只要是出嫁女,都会尽其所能置买回娘家的物品,大包小包的装在各种各样的车(轿)上。
当然,独轮车也是算有车一族的。
没有车(轿)的出嫁女也不会气馁,超常发挥她们的聪明才智,学着点心铺的打包形状,用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纸绳,把高粱杆表皮做成的支架放在包点心用的草纸内,捆绑成大大小小的四方点心包形状,中间放上自家做的食品,这样从外表看上去一点也猜不出来里面放的是什么。遇上心灵手巧的,做的更逼真,真的会让人误会成是点心铺买的糕点。
不仅如此,她们为了让自己回娘家的礼包更显现出来气势,还会辅助用扁担挑而不是用手拎,不让人看出来点心包是轻飘飘的。
可以这样说,为了装脸面,出嫁女们想尽一切办法,在梁城的大街小巷展示自己的礼包。
雪停了,天空还是阴沉没有放晴,没有蓝天白云,似老天爷还没有睡醒,雾蒙蒙不透明,气温比下雪时的还低,风也是冷飕飕的,刮在脸上手上有微微的刺痛,但这并不能影响出嫁女回娘家的热情。
富贵的披着鎏金嵌银的斗篷,裹的严丝合缝,坐在燃着炭盆的车轿里。贫贱的仅穿着拆洗干净的麻衣,麻衣里塞着厚厚捣碎筋骨的松软干草,即使是缩手缩脚的呼出来一股股的白色哈气,心也是和富贵人一样的温暖。
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稚童、花枝招展的妇人、风度翩翩的一家之主、大大小小四四方方偏黄色的草纸包,上面放一张印有店铺名称的红纸,用褐色纸绳打捆……还有时不时响起的零星爆竹声。
出嫁女回到娘家,娘家娘会在家门口放一挂鞭炮,告诉街坊邻居,我家女儿回娘家了。
善秀头带玉冠,穿一件玫红色三足乌图案的金银线汴绣皮袍,脚蹬同色金银线汴绣木底皮靴,带着同样穿金戴银的王氏姐妹,乘坐一辆双马拉车回娘家。
他们这一趟既算是三天回门,又是初二回娘家,双层意思。
王家下人早早的就守在胡同口,一旦看到杨府的马车就点鞭炮,告诉街坊邻居,他家新客上门了。
王家的喜宴还在八天流水席内,不过今天应该是除了女儿女婿们上门,其他没有什么人上门了,毕竟大家都要走亲戚回娘家。
王五姐嫁去杨府通过年三十事件已经是公开的了,除了王三姐夫妻不清楚,其他人都知晓,不再是秘密了。
今日的年初二回娘家,王家其他几位女儿和女婿飙足了劲,为了想要和杨承这位新女婿拉拉关系,准备了比往年多一倍的大包小包,一大早就齐刷刷到王家等候。
经历了三十的事件,杨府给大王氏小王氏的回门礼也多了一倍不止,尤其是糕点这一块,五老夫人指挥厨房可是做了不少。
其实回门能拿的也就是糕点、水果,还有风干的油炸的肉食,梁城的风俗里也没有其他了。
讲究的高门大户,家里的厨子会做酒铺里的炙鸡、烤鸭、羊脚子、点羊头、脆筋巴子、姜虾、酒蟹等,再把京枣分出成大京枣和小京枣,绿豆糕切的块大点小点,馍会全用白面做,分出来刀切馍、馒头、杠子馍、枣花馍……油炸的面食做成油饼、油条,加上萝卜豆芽绿豆面又做成素丸子。
再去干果铺子买一些炒银杏、栗子、梨条、梨干、梨肉、胶枣、枣圈、梨圈、桃團、核桃等,配上河北鸭梨、西京雪梨、夫梨、甘棠梨、凤栖梨、镇府浊梨、河阴石榴、河阳查子、回马葡萄、温柑、绵枨金橘、召白藕、甘蔗、漉梨之类,也就齐活了。
善秀带的礼品就是这些,只是没有那么多的品种罢了,比如水果,只有便宜的河北鸭梨,外加狠狠心买的一捆甘蔗。
这不是他不舍得,是他舍不得,他是真的抠门舍不得。杨府以及依附杨家生存的几百人,都等着他拿回银子活命呢,他哪有铺张浪费的资本。
王家哪里在乎善秀带的什么,初二善秀能陪着王氏姐妹回门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至于带什么,有那么重要么?
善秀和大小王氏被杨家人簇拥来到王佼的院落,王家兄弟及他们的浑家在正厅端坐,等着回门的出嫁女夫妻叩拜。
按照梁城的风俗,出嫁女出嫁当天是不叩拜女方父母的,新女婿叩拜女方父母是在三天回门进行,之后新客改口称“岳父母”,整个婚礼才算是完结。
王家情况特殊,善秀分两个院子叩拜王氏兄弟,面子上不是太好看。兄弟俩一商量,干脆集中在王佼家的堂屋,这样谁的面子都顾全了,也不折腾新女婿。
新女婿的身体不好外加是爵爷,他们害怕折腾新女婿让新女婿恼羞成怒。再加上新女婿身体看着就不好,折腾他万一哪里不舒服了,好不容易和杨府搞好的关系,岂不是功亏一篑。得不偿失啊!
经历过扒房砸锅事件,善秀自认为和王家人的关系近很多,又加上小王氏的怀孕,从内心认定和王家已经密不可分,朝着王佼王侥兄弟俩,心甘情愿的跪地叩首。惊的兄弟俩出一层冷汗,双双起身搀扶善秀起身。
王佼连声阻止:“姑爷,使不得,使不得……”
王侥也是喊:“承爷,使不得啊!”
善秀是贵族,他们是庶民,即便是翁婿关系,按照礼制,善秀也不能对他们大礼叩拜。反倒是他们,要恭恭敬敬喊善秀为“爷”。
大王氏跟着善秀光明正大的回门,算是彻底的过了明路,可她一点也不高兴。在进入王家之前还能装出笑脸,看见自己的爹娘后,委屈心酸涌上心头,彻底的崩溃了。放开性子大声哭泣:“叔(爹),娘,呜呜呜呜……”
她的哭喊把一屋人吓一跳,尤其是王侥夫妻更是吓的胆战心惊,朔月天汗珠顺着鬓角向下滑。
王侥浑家一把捂住大王氏的嘴,“妮,别哭,大过年的,可不兴哭。”
王侥又气又恼,恨铁不成钢的呵斥:“你这妮咋真不懂事,你女婿还没有坐下呢,你咋哭成这样!快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