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前方有一辆黄包车涉水而来,下了一位狼狈湿透的乘客,在这种关头,也只有最古老的人力车才是最靠谱的。
她提着裙摆,拦住那辆车:“去圣约翰大教堂。”
“过去那里的必经之路都是深水区,走不了。”车夫也想挣钱,奈何天公不作美。
“我知道另一条路。”
车夫并不相信有谁能比自己更熟悉金城的布局,但见她身着婚纱,心生可怜:“行吧,我最多能拉到淹没膝盖腿的水域,更深的地方拉不动。”
“直走、前面左转、第二个路口右转、再右转、再右转……”贺知知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车夫,她曾有一段时间到处找不到工,不得已在金城街头流浪行乞,所以对每条小路都了若指掌。
“知知,这不是去圣约翰大教堂的路,你在朝反方向走,难道想逃婚?”阿青姐察觉方向不对,皱着眉。
“不,我们正在去我结婚的路上。”贺知知回得十分果断。
“左转,从小巷子里超过去,算了,此处水深,继续直走,右转……”
贺知知指挥的路线让车夫都昏了头,气喘吁吁地罢了工,丢了车把,埋怨:“小姐,别玩我了,你找别人消气去吧。”
他只把贺知知当成一个不能赶到婚礼的绝望新娘,在四处撒泼泄愤。
“行,正好也到了。”贺知知付钱下车,拉着不解的阿青姐一路狂奔。
眼前是一片宽阔的水域,风雨飘摇中依旧立着的题字石墩在提醒着人们,这里是金城大学的文山湖。
大雨瓢泼,水面上散乱飘着几个红色的皮筏艇,靠几根长绳拴着。这是从剑桥大学归国的留学生们带回来的爱好,在雾国的剑河上,学生们就爱在康桥下划着皮筏艇作乐。
阿青姐一惊,金城占地面积广大,一时半会想把停在外围港口的船开进城里的道路上是不现实的,但贺知知从内城的公寓出发,让黄包车将自己载到金城大学,可见在上车时就盘算好了到这里找现成的皮筏艇。
圣约翰教堂也恰好临水而建,虽与金城大学属于不同的湖,但两者之间的道路却多被雨水淹没,正好能够用皮筏艇代步抵达。这一变通实在是因地制宜,极为伶俐。
“你怎么知道金城大学有皮筏艇?”阿青姐震惊地问。
贺知知摸水解开拴在水下的艇绳,回:“那一天,吴游白天带我去了百货公司,去了金城大学,最后才到风月堂子。”
这三个地方都极有深意。
去百货公司为她买钻戒,告知她,他愿意履行这纸婚约。这是捧她。
去金城大学为她咨询入学考试的事情,但她的舅舅从未舍得花钱送她进学堂,平日也给她满满的家务从早做到晚,堵住她自学和旁听的路,之后她逃出舅舅家,连生计都困难。她自然对着招生办的人出了丑。这是贬低她。
去风月堂子是最后一步棋,在捧她上天,贬她入泥之后,最后再勒索她替自己做事。
贺知知虽然不知书,却是达理的,许多人情世故背后深意,聪慧的她心里想得很明白。
但暗杀于将是为了稳定时局,阻止战乱,贺知知也是有血性的儿女,理解吴游的苦衷。那一天,吴游的胆怯虽然让她有一些失望,可他的志向却让她选择了原谅。
至少到目前为止,贺知知还是期待嫁给他,组成一个家庭。
“上艇!”贺知知将湿重的裙摆塞进狭长的皮筏艇里,一艘艇仅够容纳一个人,她和阿青姐一人一条艇。
阿青姐望着她奋力划水的背影,勇往无前突突地往前冲,心里忽然多了一丝敬意。
这个女子不简单。
似乱世明珠,不过暂时蒙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