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主与方镜辞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些许惊奇。
“你确定……”安国公主的声音很是迟疑,“是那位‘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的顾相千金?”
小渝公公不知她为何这般态度,摸着头道:“是陛下见着顾小姐的画像,惊喜万分,嚷着‘是她,就是她!终于找到她了’!”
即便他这样说,安国公主心头疑惑依旧不减。她望向方镜辞,“你说,那位端庄贤淑的顾家大小姐,会干出那种□□爬、树之事么?”
她没亲眼见过顾雪茵,只听过长安城中对她的各种盛誉,无非都是什么“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秀色空绝世,馨香为谁传”。
但从未有过传闻,这位娴雅悠静的大家闺秀,会翻别人家的墙、爬别人家的树。
方镜辞有些迟疑,“但既然是陛下亲口所说……想来不会有假。”但心中依旧抱有怀疑态度。
他是亲眼见过顾雪茵的,那是与活泼灵动的阿暖完全不同的大家闺秀,端庄贤淑,一举一动,风雅高贵。
“不过,”忽而,他又微微笑着,“顾家大小姐贤良淑德,倘若陛下当真喜欢,倒也是桩幸事。”
顾鸿生虽是主和一派之首,但抛弃政敌之见,安国公主对他人品气度还很是认同,因而对方镜辞这番话,也是深以为然。
她望向小渝公公,“陛下让你来传话,只为这么一句?”她了解小皇帝,单单这么一句话,什么时候不能说,才不会特地令小渝公公前来传话。
“这倒不是。”小渝公公笑得腼腆了几分,“陛下想宣召公主殿下与诸位大臣,商议中断选秀一事。
“中断选秀?”安国公主眉心蹙起,“殿下怎可这般任性妄为?”
“但好在被于公公及时拦住了。”
于公公自先帝在世时,便伺候在侧,很多时候他的话,小皇帝还是会听一听的。实在不听,于公公才会找安国公主商量。
“于公公怎么说?”
“陛下心性不定,匆匆中断选秀不合规矩。”小渝公公颇有些忧心忡忡:“师傅虽然拦住了一时,但陛下会不会反悔就不知道了。师傅的意思是,想请殿下您去劝说陛下几句,顾家小姐身份尊贵,陛下就是想将皇后之位捧到她面前都不成问题。只是既然开始选秀,就万万没有中断之说。无论如何,也得为陛下择几位端庄贤良的大家闺秀,充实后宫。”
理虽然是这么个理,但——
安国公主眉梢微扬,“我们那位陛下,年纪虽然不大,但极为有自己的想法。如今他遇着自己梦寐以求的仙女,只怕谁去说,他都不会再选旁人。”
小渝公公呵呵笑着,“所以师傅才想请殿下您去陛下面前说道说道。”
安国公主抬眼斜睨他,“我说道几句就管用?”
“陛下向来与殿下您最为亲厚,这话说去说,想来都不如殿下您的话好使。”
小皇帝虽然对安国公主有着诸多防备,但在某些时候还是很听她的话。
安国公主叹息一声,“要知道我主战,顾相主和,要我去劝说陛下多选几位妃嫔,这不是摆明了让我与顾相为敌么?”
小渝公公心说,这事您难道干得还少?面上却还笑呵呵瞧着她。
安国公主摆了摆手,“罢了,你去回禀于公公,今儿天色不早,我懒得折腾进宫。等明日进宫再同陛下好生说道说道。”
得了她的承诺,小渝公公便欢天喜地走了。
“陛下刚寻着他那位仙女,想来即便是殿下所言,陛下也很难听得进去。”方镜辞坐在她身侧,眸中含着几分笑意。
“道理我明白,于公公也明白。”安国公主脸上满是无可奈何之色,扶额而叹,“但是小皇帝一意孤行,非要取消选秀,让其他臣子作何感想?”
她说完又睨了方镜辞一眼,“虽说不选其他秀女,可独保顾相千金之地位,但顾相必定因此事与其他大臣心生嫌隙。”
不想方镜辞微微笑着:“除非陛下立他国女子为后,不然这嫌隙必定会生。”
话虽是这么说,但安国公主就是觉得有丝丝不快,嘀咕着:“怎么偏偏就瞧中了顾相千金呢?”
她嘀咕的声音很小,方镜辞只当没听到。“殿下与其在这里纠结这些,不如想一想,陛下那位仙女,当真是顾雪茵顾家大小姐么?”
安国公主眨了眨眼睛,眸中有丝丝不解,“为何要这么说?”
方镜辞不是信口开河、无中生有之人,他既然这样说,想来也是有所原因的。
“我只见过顾小姐几面,对她知之甚少。”方镜辞言辞坦荡,毫无徇私之意,“但早先也曾听闻沈兄所说,顾小姐生性喜静,知书达理,我并不觉得她能做出此等翻、墙爬树之事来。”
安国公主眉心微蹙,“但陛下亲口所说,是顾雪茵……”
“殿下可还记得阿暖姑娘?”
“自然记得。”安国公主歪头疑惑,“为何突然提起她……”话音还未落,她就想到了关键之处,“阿暖也是顾相之女。”
她猛地抬头望着方镜辞,“阿暖与顾雪茵,长得有几分相像?”
“阿暖姑娘与顾相千金,同父异母,有六七分相像。”
六七分……
倘若是熟悉她们之人,六七分自然可以区分得开。但小皇帝与他那位仙女仅有一面之缘,又因画像本就与真人有所差别,想来六七分相像,搁在画像之中,也不是没有认错的可能性。
她喃喃道:“我觉着,最好还是让陛下亲眼见一见两人。”
“殿下有何想法?”
安国公主眼眸里笑意丛生:“莲花虽谢,但莲子尚可,不如办一场‘采莲蓬会’,如何?”
方镜辞微微笑着,“殿下的想法,自然是极好。”
既然打定了主意,安国公主也不拖延时间,用完膳,便着人去写请柬。
只是请柬还未开始写,就听到下人来报,舜华太子求见。
安国公主怔了怔,脱口问道:“他还没走?”大婚之后,各国使臣纷纷告辞离去,安国公主小日子过得悠闲自在,一度以为舜华太子已经跟着南齐的使臣回去了。
她这模样,怕不是连舜华太子居于公主府养伤一事都忘了。
方镜辞微微失笑,解释道:“舜华太子伤还未好,暂时还留于公主府。”
安国公主微微皱眉,“他伤这么久都没养好么?”刀子明明是自己捅的,不知道要留三分余地么?捅得这么狠,难不成还打算讹大庆一笔?
方镜辞道:“殿下不如去瞧一瞧。”
安国公主与他对视一眼,“正好这会儿得闲,不如我们一同去瞧一瞧他?”
也不知道她这话哪里好笑了,方镜辞眉眼弯弯,眼底笑意仿佛藏不住似的,柔声答道:“好。”
为养伤,钟叔为舜华太子择一处僻静之所,院落之外是郁郁葱葱的竹林,清幽雅静。
安国公主进门时,舜华太子正端坐于案前,低头抚琴。
沉香袅袅,一室熏香。
琴是好琴,只是他似乎心虚浮躁,琴音纷杂,如流水遇阻,如高山断石。
安国公主在门边站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出声打断,“听闻舜华太子府中的那位琴娘,一曲千金,但我怎么觉着,不值这个价?”
方镜辞与她一唱一和,微微笑着问道:“殿下何时曾听过那位姑娘的琴音?”
安国公主一指舜华太子面前的琴,理直气壮,直言道:“这不是刚刚听到么?”
舜华太子在她甫一出声便停了下来,眉梢微微挑高,笑容别有深意:“公主殿下貌似话里有话。”
安国公主转头望着方镜辞,一脸认真,“我话里的意思很难理解么?”
“不,”方镜辞微微笑着摇头,“殿下所言简洁明了。”他瞟了舜华太子一眼,“除非有人故意听不懂。”
故意听不懂的舜华太子眉梢微扬,不再拐弯抹角,“我伤已养好,是时候向公主殿下告辞,启程回南齐了。”
他离开南齐的时间也不短,是时候该回去了。
安国公主挑高一侧眉梢,问道:“太子殿下想做之事都已经做好了么?”舜华太子不会无故离开南齐,但他既然敢冒着魏领等人陷害之险离开,想来也是别有目的。
舜华太子朝她拱手行礼,“还要多谢公主殿下。”
安国公主颔首还礼,“我不过顺势而为,倒真未曾做过什么。”
舜华太子淡淡一笑,“公主殿下客气。能得您的袖手旁观,对我而言,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
他们说话如同打哑谜,方镜辞站在一旁,脸上笑意渐深,却始终未曾多一句话。
倒是舜华太子说完之后,望向他,“不知方大人可否出去一趟,我有几句话想要同公主殿下单独说。”
方镜辞唇角微微上扬,从容雅致,“不知太子殿下想说什么,我却不能在场?”
他脸上虽笑的雅致如常,但眼角如刀,锋利凶狠,几乎刀刀扎向舜华太子。
舜华太子如磐石,八风不动,淡然浅笑着回视。
半晌之后,方镜辞终于微微垂下眼眸,对安国公主道:“殿下与舜华太子稍坐片刻,我去去便回。”
说罢,不带半点儿留恋,转身离开。
只是背影无端萧索了几分。
安国公主瞧着他背影,只觉得心头好似被什么抓了一把,有些微微不适。
还没等她理清心头一样的思绪是什么,就听见舜华太子轻笑一声,“殿下这么快便舍不得了?”
舍不得?
什么?
安国公主转脸望着他,眼底有着疑惑不解。
舜华太子瞅了两眼,发现她的不解是真实存在,而不是假装作戏,心底微微惊诧,而后恍然失笑,“我倒是真的不曾想到……”
话音断在这里,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眸子含着浅笑,望着安国公主。
“不曾想到什么?”直觉他未曾说完的话很是重要,安国公主下意识问道。
却瞧见舜华太子又是一笑,“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公主殿下自行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