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头,檀香楼外。
沈季文牵着一匹良驹,回头瞧了一眼灯火通明的檀香楼,还能听见隐隐的丝竹靡靡之音穿破黑夜,闯入耳中。
他望了一眼便干脆决绝转过头,朝着城门方向出发。
只是眼角冷不丁瞥见墙角一个黑影,顿时被唬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做出防备警戒姿态。
黑影自黑暗中走出,却是许久未见的阿暖。
沈季文微微松了口气,旋即又拧着眉,“阿暖,你在这里做什么?”
阿暖的目光落于他牵着的马上,“我倒是要问问你这是做什么?”
沈季文向来不瞒她,顺着她的目光落在马上?,“我要离开长安。”
“还回来么?”对他来说,长安好像从未带来什么美好的回忆,反倒是家破人亡,爱人分离,桩桩凄楚,徒惹伤心。
沈季文眼中染着浓重的哀伤,神情却微微释然,“以后的事,现在如何能决断?”
阿暖便不再问这个问题,而是问他,“那你要去哪?”
沈季文却没回答,反而问道:“今夜不是小皇帝立妃么?你为何没在相府,反而在檀香楼外蹲守?”
檀香楼就好像阿暖的另一个家,她从来都不会在家门口而不入。
除非是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他神情顿时一凛。
阿暖却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走进两步:“皇帝立妃,雪茵姐姐已经入宫了。”所以再无?她什么事,留在相府,也不过是物是人非。
沈季文却盯着她坦然的面色,目光有如弯刀,想要挑开她镇定表面下的满目创伤。
但阿暖神情轻松,半点哀伤未染,无?论他如何探究,始终找寻不见。
他心中狐疑不减,反而倍增,试探问道:“雪茵入宫……你可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并非他不信阿暖,只是小皇帝先前还信誓旦旦要娶阿暖做皇后,怎么一转头就要立顾雪茵为妃?
若说是小皇帝轻易向群臣妥协,也该是立阿暖为妃……
沈季文猛地瞪大双眼,“小皇帝要立的贵妃,是你!”
阿暖先前一直如古井无?波的眼眸终于出现丝丝颤动,但她很快敛下眼睫,将?所有的情绪遮掩住,口气却是故作轻松的,“所以啊,表哥你得带着我一起离开长安。”
沈季文死死拧着眉,“如今雪茵已经入宫,你觉得你能瞒多久?”说不定宫中已经发现阿暖偷梁换柱之事,小皇帝正着人来拿阿暖了!
他脊背起了一层薄汗,阿暖却毫不在意,“靖南谋反是大事,陛下也是抽空立妃,连庆典都没有,一时半会还发现不了。”
“就算小皇帝暂时发现不了,以雪茵的聪明过人,你觉得能瞒得了多久?”顾雪茵性子刚硬执拗,只怕会不顾宫规礼法,强行出宫寻她!
阿暖依旧不在意,口气淡淡的,“父亲会帮我阻拦一阵。”
沈季文顿时哑口无言,半晌才道:“你联合顾相……”
“你后悔了吗?”阿暖却蓦然问道。夜色如水,她的眼眸仿佛盛满星辰,亮晶晶的,却也沁凉彻骨。
沈季文再次张口无言。
阿暖微微叹息一声,“倘若你能坚持一些……”
“即便我坚持又能如何?”沈季文眼眸之中泛起丝丝苦楚,“我是罪人之后,能给她什么?”
“你与雪茵相识多年,她是怎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吗?”
“她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坚持,有她要做的事。她一直以来目标明确,即便明知艰辛,也从未退却。她是九天之上?的皓月,而我不过地上草芥。与她相比,我卑微又渺小。”
阿暖却知道,他并非自己所说的这般不堪。理想抱负,保家卫国,他从来不比别人少。只是季家罪人出身,便注定了他在这条路上?要比旁人艰辛数万倍。
顾雪茵也正是深知这一点,才从未将心意坦露,毅然决然,入住宫中。
阿暖是他们的旁观者,看?得甚至比他们本人更清楚。
顾雪茵为沈季文,放下一切傲娇尊严,甘愿入宫,而沈季文为顾雪茵,从未出声阻拦她半点,甚至元宵宫宴之上?,只她一句话,他便义无?反顾出手相助。
阿暖自问做不到他们这样,只能以自己的方法,竭尽全力成全。
永华宫中。顾雪茵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把扯掉头顶凤冠,置于地上,“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