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还不清楚行情,还打电话问班主任怎么回事,又阴差阳错没觉察出周遭同事的劝阻,乃至于追究其集体逃课学生?的下落。
“刘老师,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外校来找事,一般都是礼拜五下午,要么?在老校区那边,要么?在档案局后面那片空地。我们学校里稍微混一点的都要去,”有学生波澜不惊地解答她的疑问,“校长也懒得?管。”
刘雅恩也不想主持正义,说实话,她也忘了,那天下午,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去那里了。
只记得?那也是个夏天,天很热,蝉鸣轰隆隆如雷声由远处逼近,楼房与灌木丛在视野里都因高温而扭曲起来。
她喘息着,缺乏运动、突然走过太多路以至于脚腕酸涩,汗珠沾湿额头与后背。隔着细嫩的腮肉,她合上眼,感觉得?到有异物在口腔里隐隐作痛。
刘雅恩只是想去碰碰运气的。
她给学生们布置了课堂练习,准备回办公室找本书翻翻——其他老师都经常这么?做。就在这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上次学生?说的话。
“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
刘雅恩忍不住下了楼。
她绕到老校区附近时才有些紧张。
因为她显然来对了地方,他们今天集会的地点就是这里。她看到有些初中生在附近放风,很后来刘雅恩才知道,虽说这一带没有警局,但他们约架的时候也要当心附近居民打110。
恐惧感这时候才?被点燃,刘雅恩忽然质问起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来。
她一直都是模范生?,从不用大人操心,也好像从来没有过叛逆期。
循规蹈矩地上学,循规蹈矩地高考,循规蹈矩地读了师范,循规蹈矩地服从分配。
那几个放风的小混混似乎还不都是她学校的,以至于并不认识刘老师,还龇着牙吼了她一嗓子:“干什么??!”
刘雅恩被吓得?险些将人民教师的形象抛到脑后,用全身力气故作镇定?,慌不择路掉头找了个巷子进去。
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她刚扶着墙回头确认小混混样的外校生没跟过来,就发觉前边有一道铁门,直通着老校区的院子。
刘雅恩怯生生?朝前走了两步,没敢露出眼睛,只斜着视角看?过去,就发现了熟悉的面孔。
百里颦将比她搞半个头的男外校生猛推出去,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骂了一句“痛死了啊”,随即朝那人飞踹过去。
在她消失在缝隙里的下一秒,孟修轻快爽朗的笑声在另一端伴随着痛击在人身上的闷响响起:“不行啊,你这连我们学校门都踏不进去——”
刘雅恩吓得?捂住嘴后退,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她恰好撞上刚才?拦住她的外校生。
刘雅恩急急忙忙要走。
初中生也是被《义胆雄心》之类的电影洗脑,学校和学校对决,大哥的指令看得?比天大。他三步做两步追上刘雅恩,伸手就要抓住她衣角。
就在这时,初中生整个人被踢翻,跌倒,撞击到电线杆。
刘雅恩惊魂未定,呆了良久才?缓缓回头,她看到高个子男生没精打采的脸。
刘雅恩教两个班的语文。
有着入学时教导主任特意交代过的孟修的138班,以及,就连教导主任特意关心的孟修,都忌惮三分的江荣所在的133班。
江荣耷拉着眼睛,手插在校服裤口袋里抬起头,他大半张脸隐匿在墙壁的灰影里:“啊,老师。”
她不记得自己有和他说过话。
江荣上课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她也曾提醒过他一两次,但大多都是颤巍巍的,毕竟她只是一个瘦小的女性,对比起江荣那初中就一百八十公分、还在继续增长的个子,她实在有些害怕。
可是,这一刻,原本的恐惧,却带来了奇妙而?莫大的安心感。
刘雅恩望着江荣,抚着胸口感受自己渐渐平复下去的心跳,忍不住念了他的名字:“江荣,你——”
没有丝毫逃课被抓的慌乱,江荣回头,看?向老校区树起的高墙与墙顶的夕阳,就这么?平淡地说道:“我来看看?而?已。不过好像不需要我了……”
江荣看向刘雅恩,他说:“老师,你也回去吧。”
不是疑问,也不是建议,他恳切而?笃定?的口气,显然是催促她离开动乱中心。
刘雅恩懵懵懂懂点头,支撑着起身时还被他搀扶了一下。男孩子的手臂很有力气。
她转身离去,途经道路还有那些年轻又躁动的初中生。但他们都没轻举妄动,只静静地盯着她,又或者扫向她身后。
江荣自始至终站在巷口目送着她离开。
刘雅恩慢慢地向前走。渐渐地,她回想起自己今天究竟为何要来。
为了青春。
为了那个明明在青春期、却过早成熟、舍弃了幼稚与冲动的自己。
智齿隐隐作痛,此时此刻,她无比清楚自己的狼狈与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