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江荣抬头,在纱一?般的月色之下叫出这个称谓。
刘雅恩说不出话来。
分明是正儿八经的家访,但到了这时候,她却总有种窥探他人隐私之中被发觉的败露感。
江荣和他妈妈长得很?像。都是一样的丹凤眼,也都是一样的薄嘴唇,黑发蓬松,在月光下有几分寂寥与可怜。
江荣显然对家访的事已经有所准备,所以并不感到意外。
他兀自走上台阶,与刘雅恩擦肩而过,原本在手指间打转钥匙不再必要,他径自推门,顺带收起钥匙,又回?过身说:“老师,进去吧。”
外?边太热了。
刘雅恩呆滞地点头。
她又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进去。
江荣的妈妈正在和133班的班主任彭老师谈到将来江荣打算参加艺考的事。
“那这孩子准备去念哪一所高中呢?”老师问。
“三中。”回?答的这个问题的,是刚进门的江荣。
他说,“我去三中。”
三中离家里近,又是走读,成绩要求也不高,选择那里对他而?言称得上是明智且目的明确的选择。
这个话题最后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刘雅恩又坐同事的车回去。在路上,姓彭的老师感慨说:“他妈妈也不容易。家里连个男人都没有的,还好这个儿子还算孝顺。就是书真是读不来,就没哪科的老师跟我说他好的——”
“这孩子人不坏。”刘雅恩轻轻地说。
“是不坏,”彭老师说,“但也没比孟修他们那群好吧?哎呀,我忘了,你现在在帮忙带138班是吧,真是辛苦你了,小刘老师……”
刘雅恩还能说什么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末了淡淡地回答,像叹气一?般地说:“我觉得挺好的。”
只不过,说她不担心,也不能算是真的。
她已经见过部分问题学生的家长了,或多或少也对他们的家庭有了一?些了解。
除了劝他们振作起来走出去以外,刘雅恩也没别的话?可说,然而,只是轻飘飘地说些大道理谁不会,她明白的,也懂得的,他们正是青春期的时候,是最无知,最冲动,最率性也是最无助的时候。
她还是新人教师。
她自己也还不够成熟。
孩子们往往会有这样的误解。老师是大人,是应该包容和理解学生、能解答学生所有疑惑的人。
然而,面对这群孩子,时常深深觉察到自己残缺不足的却是刘雅恩自己。
智齿,一?直都在痛。
可是,却完完全全不曾有过智慧增加的感觉。
也不是没有成熟而?合格的老师。
138班原本的班主任最终还是回到了工作岗位。
明明遭受了那样的伤害,却还是能惦记起快要会考的孩子们。那位老师在丈夫丧事结束、儿子挺过危险期后回到了学校,继续强打精神,支撑着微笑上班。
刘雅恩倒是托她的福不再需要担任班主任一职了。
那位前辈也曾跟刘雅恩闲聊过一?次。她说:“小刘啊,你的脸是不是有点肿起来了?”
刘雅恩一怔,随即抬手去彭碰自己的面颊:“可能是的。我智齿还挺经常疼的。”
“智齿?”前辈说,“那就要去拔掉呀。”
刘雅恩苦笑起来。
她吞吞吐吐,支吾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也只能用“我看网上说对神经不好”给搪塞过去。
究竟为什么不去拔掉智齿呢?
身体里?有个声音这样问。
然后她不再担任班主任。
就在这样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师生关系中,她最终还是迎来了这群孩子们的毕业。
他们这所初中是没有什么大型的毕业仪式的,校服是黑色的,也不方便用油性笔在上边写什么名字。
问题学生们都无一?例外?,中考丝毫不令人意外地考得面目全非。
孟修在双亲的安排下去了邻市的实验中学。
乔帆读了职高。
百里颦和江荣被第三中学录取。
不论他们对这样的结果是否满意,但至少,从他们的脸上看来,都只有蓬勃而?灿烂的笑容。
有时候刘雅恩会忍不住思考,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成功,为了未来,为了实现自我价值。
可是那份自我价值又代表着什么呢?
拍毕业照的时候,距离刘雅恩担任138班的代理班主任,满打满算,差不多已经有一?年的时间。
早晨起床时,教职员工宿舍对面的电线上总会停好些燕子与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