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宝璁只是衣服脏了,发丝乱了点,手腕上有些擦伤,其余都好好的,便忙在心里念了好几句佛祖保佑。
王夫人想起王熙凤来,又问:“我听下人来报,说凤哥儿和那个尤二姐受伤了,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不知道?”
宝璁迅速斟酌了一番,冷静回道:“已经叫人送去济世堂了,尤二姐估摸着只是受了惊吓,可凤姐姐本就生病,这次恐怕......有点不好。”
王熙凤那样子,恐要不好。可这些女人本就受了许多惊吓,要是再听见一坏消息,不知又要吓成什么样。
现在她们心里虽有为王熙凤担忧,但毕竟没有看见王熙凤浑身是血的惨样,便没有那么刺心的惊。
那边,邢夫人哭了半天,见众人都围着宝璁去了,便也站起来,期期艾艾地挤进人群,问宝璁:“如今家里这样,今后可怎么办呢?”
贾母没了,她的家当也被抄没了,丈夫儿子又将要流放,她能倚靠的,就只有宝璁宝玉这两个侄子了。
王夫人却还记挂着别的:“你父亲已经被判罪,那宝玉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宝璁缓声道:“林妹妹在京城南边还有个三进的宅子,我叫人收拾了,你们先搬过去住。不过那里地方小,探春惜春两个就先跟着林妹妹去别院住。”
“宝玉那里你们不用担心,我已经叫人去大牢外守着,等他出来,很快能接他回家。”
说到回家,宝璁不留痕迹地顿了顿。
宝玉可太惨了,走的时候,还有家呢,一转眼,回家没有家,连最亲的祖母也没了。
但现在可不能勾起王夫人这伤感来,宝璁暗暗转了话题:“倒是另外有件事更紧急,大伯、父亲还有琏二哥都是被判了流放,圣上旨意今日内就要启程。他们路途遥远,我得赶紧帮他们安排打点。尤其是父亲,得妥善安排人照顾才行。”
贾母去世,他按例得服丧守制一年,宝玉在一年内也不能参加科举。若贾政有个万一,那他和宝玉就得服丧守制三年。
虽说他不屑于揪着这些荣华富贵,可朝廷政治瞬息万变,一年三年的,都不知道变化成什么样了!
家里只是过得朴素些还好,可元春怎么办呢?
贾家是墙倒众人推,宫中那些小人,见贾家落魄了,还不个个踩着元春往上爬?
没了娘家靠,元春还能有小命好好活着?
无论怎么考虑,他在这时候,还是尽可能在官场撑住才行。
所以现在保住贾政的性命,十分要紧!
王夫人犹豫道:“你父亲这身子得安排个大夫跟着才行,还要家里人派几个人,贴身照顾,便是我亲去也使得......”
夫妻一场,本该同患难,但王夫人虽这么说,心里却有些不大愿意的。
她还得照看宝玉和她孙女呢!
况贾政那里,平日都是赵姨娘和周姨娘伺候,她跟着两个姨娘一块去,总觉得气闷别扭。若她自己跟去照顾,把赵姨娘和周姨娘扔在家里,那就更气人了!
不过王夫人也是白说这一句,她料到宝璁不会让她跟着贾政一起去。
果然宝璁道:“家里事情多得忙不过来,还得太太看着主持,我看赵姨娘和周姨娘伺候父亲很好,她们跟着去,我们也能放心。”
拉拉杂杂商量一堆,期间又有隔壁尤氏领着尤老娘来投靠,宝璁便把贾蓉贾珍流放的事情一起安排了。
耽误了许久,众人已经累得不行。
宝璁便让人收拾了宝玉和他院子里的东西,劝众人离开府邸,分别前往林家别院和南边的三进院子安置。
到底是住了大半辈子的地方,王夫人和邢夫人临到要走了,十分舍不得,直扑在贾母灵前,激动地大哭了一场,鼻涕眼泪横飞也顾不得了。
终是在众人的再三劝说下,才被扶着,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只鸳鸯不肯走,她固执地跪在贾母灵柩前,难过道:“她们都可走,只我打小受老太太的恩,不能扔下老太太一个人在这里躺着。不然老太太觉得孤单了,觉得冷清了,可怎么办?”
宝璁叹了口气,没再劝她。
说起对贾母的心,贾家谁比得上鸳鸯呢?
下午,被流放的几个人都被官差押着,到老太太灵前拜别。
而贾政也被抬着出了厢房。
众人拜别贾母,又是一众乌泱泱的哭声。
贾政哭不出声音来,只能躺在担架上流泪,又望着宝璁,也不知想说什么,而说不出话。
宝璁只能安慰他道:“父亲放心,儿子会照顾好家里,照顾好母亲。以后若有机会,儿子一定求圣上赦免父亲。”
又指着赵姨娘和周姨娘道:“两位姨娘一向照顾父亲周到,这次父亲在路上,有两位姨娘照顾,还有一位医术了得的大夫照顾,必不会出差错的。”
贾政老泪纵横,瞅瞅四周,没有寻到王夫人的身影,终于脸色难看地死心了。
赵姨娘却哭得比贾政还伤心。
她一个生了姑娘和少爷的姨娘,如今竟然落得和周姨娘一个待遇了。
陪着贾政去流放,岂不是比跟着去坐牢还辛苦?
往日贾政还能护着她,现在贾政不行了,家里都是宝璁这小崽子和太太做主,真真是要一心弄死她啊!
赵姨娘边哭,边想着以后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周姨娘倒神色淡淡的,反正她以前日子过得也没多少,如今跟着去照顾贾政,不过是换个地方过平淡日子而已。
不过耽搁一会,官差们就开始催促:“都快天黑了,我们要赶紧上路了!”
“还请几位大哥通融通融!”宝璁又给官差塞了点银子,再分别给了几人一笔路上用的银子,拖来拖去,还是得送人走了。
一时间,偌大的宅院,分外空荡荡起来。
贾家这花团锦簇,一朝散去,竟那么迅速,只用一日,人就散干净了。
将来到底何去何从?
宝璁有一恍然,忽然真又觉出了,什么叫没有根的浮萍。
望了望贾母灵堂,他越觉得心里空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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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回来的时候,宝璁正坐在贾母院子的门槛上,刻玉。
浑身狼狈的宝玉,从大门口一路哭到了贾母的院子,骤然看见这场景,有些愣住了。
他茫然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其实却没错,宝璁真在刻玉。
他聚精会神地,拿着小刻刀,在碎玉上,慎重地划下一刀。
而下一刻,那碎玉从宝璁的手里掉落,摔在了地上。
宝璁揉着胸口,直疼得脸色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