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因为这个。
薛晏清脸上浮现一丝他都不曾察觉的笑意:“不必看他人眼色。不想见就不见便是。”
他再怎样,也不必让新婚的妻子违背心意,只为了他有个好名声。
名声如飘萍,风吹各聚散。这一道理,他早在十岁时就懂了。
那时他还是人人认定了的太子,夸他既孝且贤的文章如流水般涌出。待到他受困病危、存亡两可的关头,那些褒赏他之人却一个个恨不能消失在他眼前,更别提说他一句好话。
不为名声所累,这样便好。
这样便好,听到薛晏清的回答,虞莞也放下一件心事。
桌上很快又被新菜填满。虞莞眼尖,在一众甜点当中,瞧见了清早吃过的那道雪芋丸子。
宫中少有两餐用一道菜的,有损皇家威仪是一回事,亦是怕有心人在贵人爱吃的菜中耍手段。
这一破例发生在薛晏清身上,尤为罕见。
莫非,这道雪芋丸子是他中意之菜?
虞莞心中的薛晏清,说是相敬如宾的夫君,实际上更像她供在小佛堂的一尊佛像。
不好酒、不重色、不恣情、不享乐。仿佛天生的六根清净,慧根佛骨,平日里对谁皆是淡淡。
像一块寺庙里开过光的冰。看上去如金玉般透明耀目,却散发着丝丝寒意,触手森冷。
发现了薛晏清亦有中意之菜,犹如佛像破碎了一角。
虞莞陡然感到一阵新奇。
难怪这道菜在长信宫颇为美味,或许上有所好,下面人为逢迎特意练过。如此便说得通了。
早膳时,一盘十个丸子,她吃了六个,薛晏清吃了三个,委委屈屈只剩一个。
虞莞默默数着,莫不是她早上吃了太多,害薛晏清食不餍足,这才破例,一菜两餐。
这次她特意留心,一双乌木镶银箸再也没沾过摆了雪芋丸子的豆绿色瓷盘。
结果直到撤盘的时候,那盘菜竟然被原样撤下。
虞莞顿时满头雾水。
撤下的菜一般会赏给宫女内侍,并不浪费。
只是,让她看不懂的是,为何薛晏清破了例,却又一筷子也不动。
为了观赏?突然失了胃口?
电光火石之间,虞莞又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莫不是他早上误以为自己爱吃,所以才另做了一盘?
她沉默片刻,为自己蹦出这个想法而感到心惊。
果真是荒诞无比。薛晏清为了自己而破例,简直比他爱吃这道菜而破例更加令人心惊。
虞莞迅速就把这个念头抛诸脑后,不再纠结。
既然薛晏清是那样一个人,有什么古怪想法,也是再正常不过。
——
长信宫,书房。
书房内金色兽头喷吐着丝缕的白烟,甘松薄荷香缓缓盈满室内,冷冽香气使人精神一振。
已是五月,屋内无人,又盛了冰。长久呆下去,竟然使人感到淡淡森冷。
薛晏清捧着一卷书,直到一炷香燃尽,才放下书卷,打开了窗。窗外草木清茂,碧树微风。然而他站在窗前沉吟良久,却心神颇为不宁。
心绪萦绕之处,是白日虞赵氏送来的帖子。
帖子他阅罢就给了内侍,如今大约已经成了一团纸灰。
他几步走到书架,翻开一本夹页订成的册子。内中是白芍亲手交给他的,有关虞莞的资料。
“继母不慈……”他念起这几个字,声如金石碎玉,冽然动听。
人人只知道虞莞是嫡出长女,赵英容又是虞莞继母。那么,她亲生母亲呢?
白芍查到的是市井之言,多不过是找了外院的丫头打听一二。有的说她亲母病逝、又有的说她是被休出府的。
至于这位夫人姓甚名谁,众丫头面面相觑竟无一个人说得出一二来。
至于虞氏宗谱,白芍尚且无从查证。
若她母亲当真被休,虞莞身份便是是出妇之女,地位连庶女也不如。
又是为何,虞振惟会保留她嫡女的身份?
薛晏清招来门外候着的内侍:“把兀君招来书房,便说我有事交代。”
内侍鞠了一躬,转身欲走,却又被薛晏清叫住。
他迟疑了片刻,才在内侍疑惑的目光中低声道:“晚膳,那道雪芋丸子……暂时不必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