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示威,何至于一言不发就溜走?若是示好,怎么被两句冷语一激就受了天大委屈般?
按理说,柳舒圆上辈子在她死时依旧待字闺中,柳家从未明面上卷入过夺嫡漩涡,一向明哲保身。怎么这辈子一成了皇子岳家反而转了性儿,凡事都要处处争先呢?
虞莞总觉得她似乎忽略了什么。
兀君打了个千儿之后告了退,一时雅间中只有小火慢炖,汤泡咕嘟之声。
“用膳罢。”薛晏清道。
他瞧着虞莞满面疑窦,姣好脸庞上洋溢着不知世事的天真,心中微微叹气。
若是她听到了柳家散播的那些谣言……
虞芝兰入宫撒泼一事,终究是自己对她不起。无论她与虞府有何龃龉,外人看上去俱是一体。自己把虞芝兰按宫规处置了,旁的人只会以为是他拂了妻子的脸面,从而看轻了她。
只能用出宫聊以补偿她。
想到躲在暗处散播谣言之人,薛晏清顷刻冷凝了眸子。
他会在这些人付诸行动之前,先抹掉他们的舌头。
小二一声高喝打破了雅间的寂静:“水晶肘子一道,二位客官请享用诶——”
猪蹄在秘料熬成的卤汤中翻滚了不知多少遭,奇特香气早已盈满了骨肉的每一寸。那肘子皮又被炖得酥烂透明,捻起一片如同夹起一片软软的红云。
虞莞好奇地夹起一块送入嘴中,香气浓郁、如品软云。卤汤中香料的气息在口中炸开,回味无穷。
天下第一楼的美名,从这道水晶肘子中就可窥见一斑。
宫廷菜多讲究多料少式,一道菜中少也有七八原料。御厨们更擅长调和滋味,把多种食材料理得中正平和。从细节的精致上,远不如酒楼中“一道菜料理到极致”的架势。
难怪先帝那尝过珍馐百味的刁钻口味,也会折服于此处。
四五道菜接连被小二呈上,虞莞看得目不暇接,吃得乐不思蜀。品菜的间隙时她看薛晏清时,他持着调羹,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淡漠。
莫非如此珍馐亦不足以使他动容?她心中摇头,真不知有什么能使他变脸了。
最后被端上来的是一把精巧银壶,小二神秘兮兮道:“这可是天下第一楼以秘法酿制的酒,与其他地方皆是不同。”
他端起笑银壶给两人都斟上了一杯,酒液闪烁着色泽,缓缓注满碧色酒杯。
虞莞被那酒的色泽迷了眼:“有何不同之处?”
“这位贵客一尝便知。”小二笑眯眯卖了个关子。
她两辈子不甚爱饮酒,如今也起了心思,欲品传说中的独特味道。
左右一杯而已,不会出事。
那酒入口极轻。寻常酒液越是香浓越辛辣厚重,而这酒渡入口中,却极其绵软,有淡淡果香回甘余味,不似人工酿制,而是天地纯露汇于一壶之中。
她沾唇碰了碰,随即一饮而尽。
薛晏清道:“这酒名为‘美人醉’。味辛劲浓,入口绵软,后劲却大。夫人尝过一杯即可,切莫多饮伤身才是。”
虞莞这才后知后觉,何为“后劲极大”。原来那微甜酒香入喉之后露出原本面目,化作一股赤剌热意,从嗓子一路烧至心涧。
她被那辛辣后劲激出眼泪:“怎么这么辣?”
难怪薛晏清不好奇,只是沾唇碰了碰酒杯。想来他多半知道这酒劲浓,却不拦着自己。
美人醉,难怪以此为名。原来是看准了女子饮酒时嗜甜喜淡,所以才把烈酒用柔和外表包裹了,好哄人喝下去。
虞莞欲瞪一眼薛晏清,又怕失了分寸,只能低着头,闷声吃了暗亏。
只是,她再也不碰那银酒壶,连瞧也不瞧一眼。
薛晏清仿佛察觉了虞莞怨怪之意,默然片刻:见她对酒兴致勃勃不忍打扰,尝试之后又立刻提醒。无奈虞莞酒量实在……超乎预料,一口都有些受不住。
两人又用了些饭菜,便出了雅间。兀君早已结了帐,倚在马车上等着主人。
“是想继续逛还是回宫?”薛晏清察觉虞莞眉间倦色,问道。
从这里出发,几里外就是宫门,虞莞迟疑片刻:“回宫罢。”
——
虞府,祠堂。
虞芝兰已在这里跪了整整一日。
刚进祠堂被罚跪之时她满心怨怼,一边咒骂虞莞一边怨怪薛晏清不解风情。甚至,连罚她跪的爹娘,她也不是不恨。
跪得久些,磨平了时间的感知,膝盖上细细密密的疼痛就浮了上来。肚子中也饥肠辘辘,渐渐没了怨恨的力气。
祠堂中灰尘弥漫、暗无天日。只有她一人面对着祖先们的排位,檀木牌上镌刻的每一字都萦绕着死亡的阴翳,鬼气森森扑面而来。对视久了,只觉背后森凉无比。
一日过去,虞芝兰只求哪怕一个人出现,救她出这阴森小屋。
哪怕是个送菜的丫鬟也好……
她苦苦等待,终于在快要支持不住,意识模糊的时候,祠堂的侧门开了个小缝。
待看清来人是谁,虞芝兰灰败的双眸迸发出一阵剧烈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