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中。
面对皇父的厉色薛晏清长身挺立,傲骨含锋,寸步不让:
“儿臣不休。”
他极少以儿臣自称,这二字一出口,熙和帝就知道次子坚定的决心?。
“你!”他刚想厉声呵斥,转念想到先前?目睹此子与虞莞隔帕携手一幕,情知恐怕是此子红鸾星动,困于情丝不忍割舍。
他便软下言语,换了个方式劝诱道:
“同和大师云此女冲撞紫薇,太后亦因?她之故牵扯伤心?之事?、以至于昏迷不醒,你……”
言外之意?,便是薛晏清不休妻再娶,便是不孝顺尊长,目无祖母、皇父。
薛晏清只觉这话颠倒黑白,以至于荒唐可笑的地?步。
他剑眉一挑,反问?回去:“皇父果然信任同和大师之语如?斯?”
竟连他牵扯朝政之事?也毫不计较。
更何况太后尚未曾转醒,皇父身为人子不曾去太医署中探视一眼,也不曾清算害她昏迷的罪魁祸首,反要逼迫次子休妻另娶。
愚昧如?斯,凉薄如?斯。
为了一句“命犯紫薇”的荒谬判词,数十年养母子亲情可视作无物。
既如?此……薛晏清从袖中缓缓掏出那张零落于地?的纸片。
“皇父不妨看看这个再断言。”
熙和帝被打断,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他不情不愿接过那纸片,却在打开的一瞬间僵住。
上好的雪白宣纸已经微微发?皱,可想而知已被人摩挲过多次。
而那上面洇着墨痕的话,字字诛心?。
“大行皇帝曾斩卫氏满门?,太后宫妃之身得以保全。”
“陛下践祚后不愿翻案,仅余孤女存于虞府。”
熙和帝一眼读过去,越读越不可置信。
直到他看到了最后——
“此乃母子龃龉。汝之语或可使母子离心?。另则中伤皇子,使其污痕难涤。”
这中伤的“皇子”是谁,不就是娶了“不详女”的皇次子么!
这张纸上每句话无不昭彰着同和的话并非不可泄漏的天?机,而是受人指使的谣言。
这背后之人胆大包天?至此,竟敢!竟敢!
熙和帝猛地?抬头,本想命薛晏清彻查此事?。
抬头时,却恰可看见次子眼中的讥诮与审视。
那目光仿如?两个鲜明的巴掌,“啪啪”地?拍在他的脸上,清脆作响。
满腔的震怒转瞬化为恼恨,无处可发?。
突然,他说道:“便是虞莞此人清白无碍,凭她是卫氏遗孤,你以为满朝大臣还会支持你么?”
自然不会。
薛晏清没错过虞莞身份揭露之时,有几位老臣看向他的目光。
其中包含的绝非善意?。
卫氏灭门?之事?,因?太后身份之故,乃前?朝后宫的忌讳。如?今不可考之处甚多。
但是,唯独一件事?可以确定——
先帝下令之时,朝臣绝对做过趁机落井下石之事?。
如?今出了虞莞这么个卫氏遗孤成?了皇次子之妻,焉知哪一日薛晏清践祚之后,虞莞不会转手清算他们?
皇父这句话,无啻于明晃晃地?暗示他:娶了虞莞,你将难获朝臣支持,与帝位无缘。
薛晏清抬起头,迎着皇帝目光而上,他看见了当?中作弄之意?,裸/裸昭彰。
他想让自己在储位的可能性?与虞莞之间二者择一。
薛晏清依旧只说那四个字:“儿臣不休。”
熙和帝没料到次子果断如?斯,眼中连一丝挣扎也无。
他忍不住喝问?道:“你可知不休了她,魏太傅杜仆射他们根本不会支持于你?”
薛晏清惜字如?金:“儿臣知晓。”
做一个被群臣掣肘的皇帝,又怎是他本愿?
眼看皇帝已是图穷匕见,薛晏清顿觉无趣。他记挂着太医署中二人,再懒于理会那声声不怀好意?的质问?。
于是,他退后一步,行了一礼就大步离去:“儿臣告退。”
随着袍角消失在太和殿,熙和帝终于能袒露些许心?中所想。
以此计谋挑拨母子、陷害皇嗣之人,究竟是谁?
还能是谁?
熙和帝忍住了把纸撕成?碎片的冲动,他唤来内侍,一把将之捏成?至团扔于内侍脸上。
“去查!”
-
太医署。
陈贵妃正在厉声尖叫,一副不把人喊醒誓不罢休的架势。
姿态与平日里端庄优雅的国母截然不同。
含舒嬷嬷担心?她扰了屋中之人清梦,上前?两步捂住她嘴。
陈贵妃一个巴掌呼上那只欲阻挡的手:“贱/婢,滚开!”
赤金镶珐琅彩的护甲极为锋锐,转瞬间,含舒嬷嬷的手上多了三道血痕。
她面不改色,不顾滴落的血迹继续要去捂嘴。陈贵妃却仿佛受了惊般退后一步。
含舒嬷嬷与拾翠对视一眼,看来陈贵妃已是惊弓之鸟、强弩之末。
她们再费些力气,受点伤也不怕,绝不能让伤害到房间中的人!
虞莞推开门?来,倚着门?框、抱着藕白手臂,冷冷看着这出闹剧。
她这样?明目张胆地?闹事?,与自投罗网有何区别?
“小姐,您醒了!”拾翠急忙向虞莞打眼色。
陈贵妃见到正主忽然出现,竟诡异地?安静下来。
她扬起一个诡异微笑:“虞莞,你可知薛晏清马上就要将你休弃了?”
虞莞愣了一下:“他不会。”
她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自信,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但虞莞就是有强烈的本能直觉,薛晏清绝不会因?那莫须有的判词而将她休弃。
反倒是眼前?之人……虞莞冷笑。
若说休弃,陈贵妃不才是两辈子皆扬言要休了她之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