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傅清及董鄂·拉布敦遇害的消息,仿佛是一根有千斤重的鹅毛,轻飘飘自西藏传入京城,坠落时终在朝野上下激起千丈水花。
消息传到傅恒府上的时候,和敬公主恰好带了小儿子来作客。
纯懿正抱着这福气绵长的小孩子,手里握着一只鲜果逗他玩,恍惚间见着从垂花门下闯进来一个冒冒失失的门房小厮,只顾着扶住帽顶跪地惊呼:“主子,主子,富察府上二爷殁了。”
“是二叔?”纯懿顺着自己孩子那辈的称呼复念了一句。
这消息来得实在是突然,以至于她一时间没有缓过神来,整个人呆滞在原地,仿佛被定格了一般。
手里的鲜果她也没有捏住,被和敬公主的儿子用小肉手拍了一下,就掉落在地上,咕噜咕噜滚远了。
“怎会如此?”和敬公主顾不得去训斥自己儿子失礼的举动——她根本没有心思去看自己的儿子在做什么?了——她低低哀叹了一声,执着帕子的手按在心口处,轻轻抚了两下,以平缓自己的情绪,“二舅舅他——”
纯懿很快找回了自己的思维。
她迅速冷静下来,把手里的孩子递给一旁的乳母抱着,自己端着茶盏喝了一口已经冷却的茶水,开口时嗓子仍是有些干涩:“大概是为着西藏郡王的叛乱事而扯出来的后续祸患。”
“舅母所指,是西藏郡王珠尔默特那木札勒意图叛乱,而皇阿玛命二舅舅及拉布敦大人妥善处?此事吗?”和敬公主从来对朝堂事关心甚少,只是婚后因其夫君在朝中任职的缘故而对一些大事多少有所耳闻。
“是。”纯懿颔首,她看向和敬公主,眼神里略带歉意,“公主,妾身今日可能不能再招待您了——”
和敬公主点头,她明白纯懿的意思:“舅母还要回富察府帮着打?事情。外甥女就不再叨扰了。”
她由使女扶着站起身,从一旁乳母手里抱过儿子,向纯懿行礼示意后便带着自己的仆妇车驾告辞了。
玲珑走过来蹲下身捡起地上那枚滚落的鲜果,递给身旁水池边负责洒扫积雪的小丫鬟,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平常不过的事情。
后者瑟瑟缩缩接过那枚鲜果,仰着头想要与玲珑说些什么?,大概是一些翻来覆去、陈词滥调的谢恩之语,可是玲珑已经毫不在意地走开往纯懿的方向而去了。
“主子,马车已经备好了。”
“嗯。咱们走吧。”纯懿自己动手系上大氅的系带,由玲珑扶着踩着小径往外院而去。
因着是要去帮着处?傅清被害后的诸多事宜,纯懿的发髻上只簪了一对青玉梅花纹簪子,在服饰衣裙上也是一袭素色旗装搭深灰色狐毛对襟马甲。
她缓缓走在小路上,两旁是由匠人精心设计的园林花树,如今正值寒冬,自然是一派萧瑟凋敝景象。枯枝上垂挂下几道凝结的冰凌,枝头还有雪白不化的小块雪团。
“就像是梨花树一样啊。”
玲珑侧头看着纯懿,不解她为何发出如此感慨。
纯懿面色和缓,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让玲珑不必多有挂心。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自己是因眼前所见而想起了从前未出嫁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她的阿玛永福刚刚去世不久,他的书房要交由仆妇小厮收拾整理,以待日后留给子孙后代另作他用。仆妇们从书桌的暗格里取出一副画卷,按照规矩转交给宁琇保管。
宁琇领着两个妹妹,还有跟着一道过来的六妹妹小美清,小心翼翼将?那幅画展开,用镇纸按住摊平在桌上。
“是画中美人。”纯懿记得那时六妹妹美清是这样说的,却挨了宁琇在她脑袋上一记温柔的轻拍。
“这是哥哥姐姐们的额娘。”宁琇很庄重地对美清说。
画中那红衣女子立在一片茫茫的白色中,周身仿佛萦绕着一圈淡淡雾气,使得她的面容及周身细节变得朦胧不可捉摸。
可三个孩子凭这第一眼就觉得这是他们的额娘,子女与额娘之间的那种纯然天性使得他们轻易认出了女子的身份。
永福在画这幅人物像的时候,运用了大量的留白。
他将?画卷底纸的纯白用作对冰雪世界的最好诠释,在这铺天盖地的雪茫茫中,他细细勾勒出红衣女子的形象,朴素房檐屋室的结构,以及远山阴云的轮廓。
可是这白雪也并非只有单调的纯白,在靠近房屋处几处低矮斜倚的枯树上,永福还细致描摹了如花如雪的造型,让人难以分辨,那究竟是皎洁的棠梨花,还是凝结成团的雪块儿。
如今纯懿置身雪景之中,难免翻搅起记忆深处的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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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富察府出来,已经是夜色如墨了。
纯懿站在廊檐下,拉起厚重的大氅,遮住她的鼻子及嘴巴。
她仰头看着富察府大门前垂挂的两只暖黄色灯笼,它们在风雪中摇摇晃晃,却实在给人温暖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