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听到这里,终于默默叹了口气,抚着手里的茶盏怅惘许久:“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可她性格太过执拗,为人处事,太过秉持原则,不懂何为退让变通。之前舒妃产子这桩事情,她本可以不被牵扯其中的,可她硬是出宫后就称病居于庄子上,这消息要是传进皇帝的耳朵里,他会心中作何想法?可否会认为是忠勇公福晋心生怨怼,进而埋下祸患呢?”
“这孩子,同哀家说话时是道理一套接一套,可放在她自己身上,到底还是当局者迷。”皇太后摇头,眉眼间有几分失望之意,“难为哀家从前还觉得这个孩子知进退、有?分寸,是个可用之才。现在想想,她性子过于诤烈,倒是可惜了。”
“太后娘娘是不见福晋了?”
太后刚要颔首,只是心思转了转,又改了主意:“不。你让她进来吧。哀家倒想看看?,她在庄子上待了一年多,可是有什么长进。说不定她的性子改好了,也不排除这样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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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身给太后娘娘请安。”
纯懿跪在崇庆皇太后跟前,端着茶盏向她叩头请罪:“妾身一贯愚钝蠢笨,从前惹了太后不虞,望太后娘娘降罪。”
“这么多日子没有见哀家,怎么开口就是这句请罪的话?”太后接了她端过来的茶盏,微微掀起盖子待茶水凉下来,“既然是陆陆续续病了好些日子,就不要在地上跪着了。你的身子也不好,从前落下过病根子,还是起来坐吧。”
“纯懿谢太后恩典。”纯懿本是要自己起身的,却还是被一旁寿康宫的嬷嬷托了一下手臂站起身。
她站在原地眨了眨眼,漂亮的清亮眼眸里没忍住,瞬间浮起一层湿气。她整个人的眼眶都是红的,配合着她瘦削的面庞弧线,惨白虚疲的脸色,让人见了不由自主升腾起心生怜惜之意。
“好端端说着话,怎么就一副受委屈的模样了。”太后即使隐隐约约觉得纯懿是故意作出这副样子来向她示弱,却还是觉得如此美人垂泪,总不免惹人心疼,“若是有什么事情在心里,不妨说出来让哀家给你做主。”
纯懿轻轻摇头,咬了一下嘴唇,眼尾向下耷拉着,眼神向上看?着太后,楚楚可怜的模样:“纯懿还以为,太后再也不愿意见纯懿了。纯懿知道,自己从前不听话、不懂事,满心固执倔强,置太后的善意于不顾。可是纯懿知道错了,纯懿以后再也不会如此了——只求太后能垂怜,顾惜舒妃娘娘及十皇子。”
“怎么了?舒妃在宫里好好的。十皇子养在撷芳殿,虽不能交由舒妃亲自抚养,却也是由乳母尽心伺候着一点点儿成长起来。”
纯懿仰头看着太后:“十皇子是早产,先?天胎里不足,出生时哭声孱弱,不似足月胎儿那般强健有力。往后有神明庇佑、祖宗爱护,成长到今日,可先天落下的毛病,还需后天好生调理养护。太后,您比妾身更清楚舒妃的性子,她不是那种争抢之人,即使是为人生母,却也心思软弱善良,不懂得为了孩子要强的道?理。”
“十皇子是哀家的孙儿,哀家自然会细心呵护他,保他平安无虞。可是,哀家膝下孙儿不止他一个,别的孩子,哀家当然也要一视同仁,不可有厚此薄彼的事情发生。否则,恐生事端。”太后还是与纯懿说掏心话的,“你聪慧,应当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世过于扎眼了——要怪只怪你们叶赫那拉氏家世显赫,而后宫里拿的出手的满洲嫔妃,实在是太少?了。”
“为何要怪自己家世显赫,为何不能怪那些心肠歹毒之人?”
“心肠歹毒?”太后笃悠悠反问了一句,似是听了什么玩笑话一般,“纯懿,你心思还是太浅了,到底没有在紫禁城里正经待过一段日子,还是看不清这后宫妇人心。哀家如此同你说吧,十皇子是皇嗣,是皇帝的儿子,没有人会加害于他、对他下手。否则,戕害皇嗣的罪名压下来,足以斩她满门性命——可是,谁说杀人要亲自动刀子呢?”
太后撑在椅子边的扶手上,盯着纯懿的眼睛看?,像是慈母在教导孩子一般,循循善诱:“她们不需要动手。她们只需要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投射自己内心疯狂恶意的冰山一角。借着这些不足挂齿的小事情,伤害就像一根根稻草一样慢慢堆积起来。到最后,那个无辜可怜的受害者湮灭了。杀人者却不自知。”
“她们中的一些人,确实是心肠歹毒。那些人懂得利用人性的弱点,去驱役旁人为她们达成目的,将自己置身事外?。只不过,她们中更多的那些人,那些人只不过是可怜人,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邪恶——压死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不会明白自己的罪过。这就是众人之恶——有?一只无形的手将这众人之恶凝结成团,以如此高明的手段去达成可怕的目的。”
太后看着纯懿:“这才是十皇子与舒妃所要防范的。真的酿成大祸,追究下去,很少?有?人能置身事外?,也很少?有?人会真正值得上戕害皇嗣的深重罪名。”
所以,后宫中发生的那些暗流涌动,背后都逃脱不开这众人之恶吗?
端慧皇太子永琏、悼敏皇子永琮、定安亲王永璋……
孝贤皇后、慧贤皇贵妃……
他们的人生,是否也曾被这样的恶意涌流推动着,最终走向了覆灭的命运呢?
纯懿不敢再往下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