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南洋归来后,宁琇不过才在京城停留了一年多,随后又匆匆领了家仆往先祖曾统率的叶赫部而去。
他此去是执了曾祖父纳兰明珠留下?的手稿,寻访祖迹旧地,恢复因当年战乱而流离漫灭的宗族事略。
宁琇视这一趟旅程为天命,纯懿等?人自知劝不住他,只好由着他去。
可偏偏就是这一趟天命之行,硬生生折了宁琇的性命。
他在三月间草长?莺飞时而去,七月间正是暑热难消时候即传回丧报。
消息如?此之突然,恍若一记重?锤狠狠落在纳喇氏与纯懿等?人的心上。
纯懿得到消息,楠木手串在右手手心里迅疾转了一圈,随后被她?使劲儿捏在手里,指尖按在圆润的珠子?上,指甲盖微微发?白。
福隆安从外边飞奔回来,未等?外头使女通传便两步跃上台阶,脚步轻盈跨过门槛匆匆步入内室,就正见到额娘红着眼眶扶了桌案执笔写字。
“额娘——”福隆安喊了纯懿一声,单膝跪在她?跟前?。
纯懿起初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未听见福隆安叫她?,福隆安又扬高?了音量再?唤了她?一声。
这下?小郎君未忍住眼泪,一偏头就热泪滚滚而下?。
纯懿这才看到哭得稀里哗啦的福隆安,她?知他为什么而流泪。
“你舅舅他……一向疼爱你们兄弟……”纯懿撤去桌上镇纸,揭起她?写的那页字对着外间透入的日光看了看,她?的声音打着颤儿,也是强行克制情绪在与福隆安交代事情。
“按了规矩本是要由本家子?孙去引他身体与孤魂回来的,只是你表兄达洪阿去甘肃为你堂舅舅侍疾,而宁琇亲子?玉琳还年幼,怕这一趟路他吃不消。最好还是你或你兄长?一道去关外迎一迎。”纯懿口中福隆安的堂舅舅就是瞻岱。他在任上一病不起,儿子?达洪阿已经赶去侍疾了。
她?又把手里的信纸折起来,塞入信封中密封妥当,郑重?递给福隆安:“这封信,你去渌水亭走一趟,送给你堂舅母。”
“渌水亭?”福隆安确认了一下?,他原以为纯懿这时写信应当是给纳兰府的舅母纳喇氏才对,不意?却是给堂舅母舒穆禄氏的。
“对,给舒穆禄氏。”纯懿颔首,“她?比纳喇氏年长?,性情温厚持重?,更适合在这个时候作宗族大妇撑起叶赫那拉氏的门楣。只是到底当年父辈承袭,嫡支的名头是顺理成章落在咱们这一脉身上,如?今还需费些工夫使其名正言顺。”
“虽然几位姐姐如?今都不在京中,而舒妃娘娘亦在宫禁之中,吾不得在短时间内与她?们商议此事,可若由她?们来决定,也必然与我是一样的想法。”
“是。儿子?明白。”福隆安知道轻重?。
纯懿点点头,示意?他可退出去办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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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里宁琇在叶赫部旧地突染顽疾病故,八月里又从甘肃传回消息,外放任甘肃提督的瞻岱积劳成疾,未能救治回来,卒于?任上。
叶赫那拉氏嫡支一脉,郎君凋零的惨事,愈发?如?一团阴影笼罩在这个尊贵的姓氏上。
乾隆为瞻岱赐了恭勤二字作谥号,确实是肯定他为官在任的政绩。
只是朝堂上的人都看得分明,明相国在时当之无愧的满洲世族叶赫那拉氏,终已是走入黄昏败朽的地步了。
偌大的纳兰府与渌水亭两座宅邸,不复往日香车宝马、门庭若市的排场,只有两位孀居的妇人各自守着。
纯懿还都登门拜访,去与自己的两位嫂嫂见面说话?。
纳喇氏对往后的日子?,全然是悲观与冷漠交杂,她?靠坐在榻上,抱着稚嫩懵懂的玉琳,神情冷漠得像是一尊玉雕的像。
纯懿隔了几步远坐在圆桌边上,手畔的茶水全冷透了,也不见有使女上来再?添,青烟绕着香炉慢慢氤氲开,飘入鼻中尽是甜腻虚浮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