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纯懿为这场争论画上了终止符,但她的三言两语依然将那拉皇后的骄傲打压得异常受挫。
当纯懿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冷滞又尴尬。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呐?”那拉皇后的声音变得轻若鸿毛,摒弃了其中任何潜在的不友好,只剩下空洞回荡着的独白般的疑问。她连视线也没有停留在纯懿的身上。
纯懿怎么会?承认这种等同于火上浇油的话?,她刚要开口说不敢,那拉皇后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不要急于否认。你?口头上不敢承认,是因为你怕本宫要发难于你?,拿着你?落下的话?柄大开一言堂,惩治你?的罪名。”
那拉皇后自嘲地笑着。
“其实人之常情都是一样的。你?觉得,皇上执意要维护李氏,是因为皇上对你心存偏见,认为你?一定会?苛待李氏。你?为此觉得忿忿不平——”
“本宫这儿遇到的事?情,也是相同的道理。你?们何尝对本宫没有误解和偏见呢?本宫也要发自内心地觉得忿忿不平。”
“纯懿,本宫劝你?这么多话?,翻来覆去的说,不是因为本宫迂腐守旧地觉得,什么男人三妻四妾就是正道——这种混账的话?,本宫怎么可能认同。本宫执意劝你?,只是因为那一句‘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本宫若是不做这个皇后了,也尽管可以畅所欲言,不怕再遇事?,畅意做回当年那个不受束缚的自己。”
那拉皇后端起茶盏意欲送客,她觉得有点儿累了。
“你?出去吧。本宫也不拦着你?去见太后娘娘。她如今身子不安逸,见着你?,或许她会?觉得好过些。至于李氏和她腹中孩子的事?情,你?倘若执意要告诉太后,那就说吧。全凭你自己拿定主意。本宫也不要尽忠职守地扮这个恶人角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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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懿从翊坤宫出来,没有瞻前顾后,凭本心往寿康宫走了一趟。
只是她不得不承认,那拉皇后方才一番话的目的还是达到了——她坐在寿康宫的内殿里,从头至尾都没有对太后提过关于李氏的半个字。
直到同在寿康宫侍疾的舒妃送她出去,纯懿才在舒妃的询问下说起了李氏。
“啊,原是傅谦大人的孩子么?”舒妃稍微松了一口气。
她在紫禁城四四方方的格局里天长日久地待着,眼前只有皇上这么一个参照物,于是总在潜意识里认定,天下少有男子是不花心的。
哪怕纯懿口中的傅恒大人是如何千好万好、体贴入微,舒妃也权当是纯懿当局者迷。所以在李氏的事?情发作之后,傅恒处在舒妃的眼睛里,可算不得清清白白。
“那皇上那边,你?们总得澄清事?情的真相吧。今日五姐姐你?特意到寿康宫,我?以为你?有意请太后娘娘出面。”
纯懿摇头:“太后娘娘身子不好,皇后娘娘也劝我?,使我不要把这遭子烦心事?拿来叨扰太后。说得也没错,这件事情,由傅恒直接去向皇上说明因果,可能会更加直截了当。毕竟,咱们这一边总还占着理儿,皇上看在傅恒的面子上,总不会?做什么冲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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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懿还是过分乐观了。
她以为,李氏的事?情既由傅恒转达皇上之后,就该与她再无干系了。
毕竟,这些年来,她总守着这座大学士府邸,而甚少插手富察本家的事?情。傅谦的外?室,以及傅谦的遗腹子,还轮不到她来置喙。
可当日傅恒下值,回到府邸上时,面色却不像是解决了一桩烦心事?后挂上的轻松和乐。
他进了纯懿的院子,避退左右侍女嬷嬷,单独和纯懿说话?。
“怎么了,你?这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纯懿伸手抚着傅恒拧皱起来的眉宇。
“皇上大概还是有他自己的考量。”傅恒把兄长傅谦的玉佩摆到桌上,他今日拿着这枚证物去向皇上禀明其中隐情,没想到皇上虽然是耳目清明了,却仍然没有松口,“李氏的孩子生?下来之后,还是记在咱们的名下,算作是我家的庶出子女——”
纯懿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地怒极反笑。
那些当着那拉皇后与太后的面,她说不出口的话?,总算是能一吐为快了。
“这是何意?什么叫作记在咱们名下?既然皇上都金口玉言说是庶生?子女了,总不能是记在你和我?的名下,而是要记在你与李氏的名下。往后数载,难不成李氏还要在府邸的后院里有一处容身之所,不明不白地以傅恒妾室的身份与我共处?”
傅恒自己也觉得此事荒谬,但也并非不能理解皇帝的动机。
“这件事情到底还是牵涉颇多。李氏如今在圆明园待产,京城之中有不少朝臣及勋贵都是对此事知情的。而你?我?都心知肚明,如果最后皇上盖棺定论,李氏的孩子记在傅谦的名下,那就等同于昭告天下,圣明英睿的皇上是一时冲动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这的确是真相,但会?使得皇上的名声于后世史书工笔中受损。所以,索性就只能将错就错。”
纯懿定定地看着傅恒,她一时间都气恼得说不出话来。
“皇上知道,他的这个决定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对么?”纯懿的态度一下子冷淡下来,她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傅恒话?里暗示的内容所抽走了。
傅恒沉着脸点头,他何尝不知道,纯懿要为此受多大的委屈。
但无奈皇权在上,谁都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多作争讨。
“皇上私下里说,要允诺补偿。但我?知道,这些事?情对你来说,你?都不会?真正在意。依皇上所言,李氏腹中的孩子生?下后,无论男女,都会养在宫里,名义上是陪伴福康安,但为的是不叫那孩子放在你的眼前,惹你烦心。至于李氏,欺君之罪确凿,她的性命必然是留不住的。到时只对外?称作是送去京郊庄子安养。”
纯懿冷笑:“皇上一定觉得自己万分仁慈开明。我?是否还得向着紫禁城的方向作三叩首,拜谢皇上隆恩?”
傅恒心有不忍,伸手来抱纯懿,欲安抚她过于激动的情绪。
纯懿没有推开他。她知道,傅恒是没有过错的。她不必将自己对皇上的不满迁怒到傅恒身上。他直面皇上,于是他也只能束手无策。
两个人在静谧中彼此沉默了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