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年福灵安与玉易城的大婚,是纯懿一手置办操持的。
当时是她头一回揽这种差事,加之新郎君福灵安是她与傅恒的长子,新嫁娘玉易城是她从小就当作亲生女儿一般养在身边数年的外甥女,于是她扑了许多心?思在上面,还询问了几位别家的福晋,讨取了一些经验,力求尽善尽美。
这一次轮到福隆安与和嘉公主的婚事,她反而是没有花费太多的精力。
并不是她厚此薄彼,只不过和硕和嘉公主的婚事,自然有内务府的专人督办,纯懿只需要将得力的管家派过去给他们打下手就行。
福隆安的大婚前夜,傅恒与她相携坐在院子里?,夫妇二人难得都有闲下来的时候,喝茶,赏月,闲聊说话。
“倒叫我想起来最初咱们在山西的那段日子。”
大概是气氛过于静和轻缓,因此让纯懿想起了遥遥的过去。
“那时候连灵儿还没有出生呢。”
傅恒一样有同感,他如今位极人臣,看似是正经历着人生最得意顺畅的时光,可是回想起过往的回忆,他仍然要真心?诚意地说一句:“我更愿意拿现在的生活去换回从前的日子。”
纯懿笑盈盈地望着他,她如今也学会了用眼神传递自己的深情。她手边圆圆浅浅的杯盏中装的明明是清淡的茶水,却更像是喝了会醉倒人心的琼酿。
“我不?知道。”她坦诚地说,“我不?知道自己愿不愿意回到过去。”
“以前的生活很圆满,我们爱的人都在身边。”
“但现在不一样了,已经产生了永远都没有可能再被弥补的缺憾——一些人他们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但也只有当他们消失在我的生命中以后,我才?发现,原来我最终活成了他们的模样。”
傅恒揽着纯懿的肩,他们已经喝了足够多?的茶水,现在该是好好地倚倒下来不费劲地看着圆满的月形了。
庭院里放置了一张并不宽敞的软榻,就在如水的月色的正下方。纯懿靠在傅恒的肩头,她对他而言还是很轻松就能承担起的分量,哪怕是她找回了当年的轻纵与情调,故意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臂膀上,他仍然笑语着面不改色。
“我怕把你的胳膊给?压麻了。”她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很自动自发地伸过手臂抱住他的腰身,她的耳朵与脑袋就侧过来趴在他的胸口,她这样就看不?见月色了,只能将自己完完全全埋在他的怀里?。
傅恒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发丝。
“珊林(福隆安之表字)都已经要成婚了。我却觉得咱们都还年轻着。”
纯懿点着他的鼻梁骨,笑他怎么比她还关注年华的老去。
“咱们是都还年轻着。谁叫皇上着急,催着咱们的瑾林(福灵安之表字)和珊林要快快完婚呢。他们俩兄弟结婚的年纪,可比你我都早多了。惹得我就这么年纪轻轻要做人婆母——往后恐怕还要升级当祖母。”
“待到小孙子和小孙女冒出来绕在我腿边唤我祖父的时候——我恐怕比今日还要感慨。”傅恒倒是美滋滋地想着这些老远的事情。
纯懿戳了他一下,故意把手肘撑在他的腰腹上坐起身瞪他。
“怎么了?”傅恒觉得自己应该没说错话啊。
“你啊——”纯懿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又躺靠回了原位,“我一点儿也不?急着做祖母。你也别给我急着做祖父的梦。”
“玉易城与和嘉公主都还年轻着,应当再?过几年无忧无虑的自在日子,再?好好保养身子。待到我当年生育福灵安的年纪——哪怕是我当年生福隆安的年纪——那时考虑是否要有生养的计划,才?勉强能算是不拆毁自己的身体。”
傅恒也赞同纯懿的话。他们本就不?是那种摁着孩子的脑袋,恨不得今日结婚,十个月后就升格做祖父母的人家。
更何况,当年纯懿在孝贤皇后过身后伤心?过度至于流产,那时候傅恒就特意在太医那儿了解过,女子接连生产亏损身体,过早诞育子嗣和高龄诞育子嗣同样是亏损身体,于是这才?使得当初那个小产的胎儿与福灵安,福灵安与意晚之间刻意隔开了好几个年份。
“小时候,伯母常与我们这些女孩子说,姑娘家最是要珍重自己,不?要轻易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了他人去,也不?要把自己的重要性排在所有人的后头。”
“父母、丈夫、子女、手足——姑娘家自己与这些所?爱之人是同等?重要的,别把自己的牺牲与成全当成是表达爱的方式。”
“一味受委屈,一味地退让,积年累月,再?坚忍的人也要受不?住这份艰辛。”
纯懿如今想起伯母关氏,心?中依然能长久地荡起一种暖融融的体验。她在襁褓中时就失去了额娘,关氏是这辈子给?予她母爱最多?的人。
关氏是纯懿的伯母,也是她的养母,皇帝命下过继一事之后,关氏与纯懿之间的母女论定?更是名正言顺。
当年关氏教导她的这些话,她也会一并教给?意晚,也教给?玉易城与和嘉公主。
“明日和嘉公主就过门了。舒妃娘娘早先与我说过,和嘉公主是一个性情温柔细腻的孩子,同时做事情总是很内敛,张扬之类的词语与她根本牵扯不到一处去。我知道,这样的孩子不?容易敞开心?扉,但也最是情真意切,纯稚良善。我希望她能与福隆安过得和睦幸福。”
“当然。”傅恒在纯懿的额头上落下一吻,“他们会和我们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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