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隆安护送那拉皇后回京。他并不知情这位尊贵的皇后娘娘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她到底因何事触怒了皇上,以至于皇上半点儿颜面都没有使她保全。
那拉皇后却是一副浑然天成的自在与轻愉。
她每日挽梳起严明而端庄的仪容,仍然戴着那顶自她封后日起便长情地簪戴的点翠钿子,根本不令人看出冰冷华饰下的那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
皇帝当众发难损毁了那拉皇后的尊严,可是那拉皇后还是维护了皇帝的威严。
她没有彻底化作疯疯癫癫的女人,拆去簪钗日日魔怔狂舞着去作践自己。她依然优雅而得?体,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钿子底下却是被她亲手绞着剪断的头发。
她每日临风站在行船甲板上,望着向两边退去的河堤与岸景。她猜测自己还是没有彻底斩断凡缘,因此才终不能得偿所愿,遁入空门。
福隆安始终将那拉皇后摆在中宫正位的身份上,他受着这样规矩的教养长大,于是他仍然遵守她的命令——哪怕她不再以尊贵的地位自处,也不再向底下人发号施令。
“皇后娘娘,皇上那儿发来手谕,命微臣监督行路不必太急太甚,酌情顾虑沿途官员差役及纤夫车马等的筹备速度,可适度迟缓至常速行进。”
福隆安将皇帝的手谕内容透露给了那拉皇后。
那拉皇后领受福隆安的好意,但她知道自己已经不想回头了。
皇帝或许以为她只是闹起脾气,故意使用如此决绝的手段,不过是一时走火入魔而已。
可她自己相当清楚,她是深思熟虑后下定?决心,原本就翻来覆去权衡了其中的利弊与结果,往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更改心志了。
“多谢你,珊林。”那拉皇后微笑着以福隆安的表字称呼他,她将自己摆在了长辈的位置上与他交谈,而非带有居高临下的君臣分别。
“我看夜间将要起风了,靠岸泊船时,你让船夫将锚扎落得深一些。”
她全然转开?在说别的话题。
饶是如此,福隆安仍然以为那拉皇后把这些话都听进去了。
他把那拉皇后的回避只当作是一种出于自尊心?的矫饰。
皇帝借用这封手书来向那拉皇后释放出求和?的信号。他仿佛在说,朕作为九五至尊的天子,已然这样主动放低姿态来讨你的回心?转意,你总该心?满意足了吧,你总该懂事本分了吧。
那拉皇后却根本没有把皇帝的态度放在眼睛里。她已经与他恩断义绝。他执意要将她困束起来,那么她也不能有任何的办法来逃离他,她只能将此看作是一种得?道前必须进行的苦行。
面对年轻的福隆安,她不想让他提前窥见中年婚姻的不堪真相。那拉皇后以为,福隆安与和嘉公主或许能像他的阿玛额娘——傅恒与纯懿那样——即使是这么多年的夫妻相伴,依然能保有那份初入婚姻时的真挚与热切。
所以她不必去影响福隆安的价值观念。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和造化。传递负面的情绪与态度,只是所谓的多此一举。
船将要行到京城的时候,那拉皇后与福隆安一行人上岸改走陆路。
那拉皇后在路途中还向福隆安询问了和?嘉公主的近况。
“我听闻和嘉公主再度有了身孕,她是否有向你寄来书信,你又是否去信关切过她与腹中胎儿的平安?”那拉皇后表现得真的与一个平易近人的女性长辈别无二致,她甚至都没有使用“本宫”这个自称方式。
福隆安点头称是:“劳娘娘挂怀,微臣已将公主托付于舒妃娘娘照料,和?敬公主及其他几位内命妇也允诺将看护和嘉公主身孕。微臣只管放心替皇上办差就是。”
那拉皇后点头,她目光柔和?,温言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她想起了很多久远的回忆。
但她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她只将一封信递给了福隆安。
“以我如?今的身份,恐怕留下任何的书信给旁人,被皇上知道后都可能要连累对方。但我还是很想最后再和?傅恒福晋说说话。我把我想要对她说的话都写在了这封书信里,倘若你不怕事,就替我做一回信使吧。”
这封信是在那拉皇后随船提前被遣送回京城的途中写成的,内容不算是多,只挑了些要紧的事情写。一方面是她如?今也惜字如?金,另一方面她知道纯懿是能够懂她的。
有些话不用被言明,对方就能领悟到背后的意味。
她希望自己与纯懿也能有这样难能可贵的默契。